沈清和手肘支在扶把上,觉得这么久的时间过去,又好像什么也没变过。
宫里缺少鲜活的气息,连枝头上的鸟飞过这里都吝惜它的叫声。
兴许他和昭桓帝也是如此,君臣知己,不曾变过。沈清和想到这处,心情又明亮起来,蓬勃有力的心跳,抵过了长长宫道的幽深与寂静。
肩舆一路到含章殿,偌大宫室前红紫青夹杂的官袍,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地。
沈清和讶异:“他们这是在干什么?”
元宝啐了一口,低声说:“这些权奸,又要以身逼得陛下就范了,最好是全都跪死在殿前,省的碍了陛下的眼!”他难得这么刻薄说话,肩舆上的黑发青年眯起眼。
当年陛下为他闯开了云中魏氏的门,朝中非议和雪片一样来,叫当今天子还要低下身段安抚。
“这次不管是什么,他们想都别想了。”
他收回视线,淹没官袍群众的中年男人却正好在此刻看过来。他惊愕地瞪着远处坐在小轿路过的赤色身影,恍恍惚惚不敢确认&ash;&ash;
那是……沈清和?
怎么可能呢!
沈兆一番大动作,惊动身边祁祥不满看过来:“侍郎大人怎么回事,是反悔了,想回家当缩头乌龟去?”
中年男人连连摇头:“不敢不敢。”
祁祥‘哼’了一声,稍稍抬高了音调,叫身边跪着的群臣都好听见:“如今陛下有听信谗言,有杀害忠良之疑,恐倒行逆施,使朝政失序。既为臣子,需直言极谏,救主之失,补主之过,尔等可明白?”
一片应和之声中,沈兆埋下头去,跪地的双腿开始颤颤。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,他哪里是得了氏族青眼,分明是被拉来充了马前卒。昭桓帝万一雷霆震怒,有家族荣耀护身的世家大族自然全身而退,自己这样的小鱼小虾呢,还不是第一个就要被杀鸡儆猴!
他急流勇退,又不敢得罪了在场各位举足轻重大人,就期望今日昭桓帝千万不要露面,明日他就称病告假,好好在家里避一避灾!
皇帝遣军横渡乌江,一连抄了涿州本地两个大族。和政殿上不见丝毫端倪,等到消息传回京都,两族人丁早尽数发配充军,流放边疆,倒得一干二净。他们才知道,本以为早就被杀灭的只剩弱兵残将的西北军还有这等威猛,昔日血洗英王府的旧事浮上心头,令人不免心生忌惮。
隔日群臣上奏,昭桓帝才拿出二族谋危社稷的信函,钉死了罪名。不仅如此,还在罪臣府中搜罗出其他秘信,捏在手中尚未发作,心迹诡秘难测。从未有人见过宽厚的昭桓帝有雷霆之威,一时风声鹤唳,人人自危。
虽然迅疾处置足够叫人惊悚,但涿州两族满打满算也不够这么多朝臣跪地请见。昔日惠文帝何等昏聩暴虐,还不是在股掌之下。他们自有信心,皇帝之所以能坐上龙座,还不是得乌衣门第一路扶持,若不得反哺,那这些护持仰赖的世家也不是没牙的。
任何皇帝都如是,千百年都如是。
往常都是他们略一相逼,昭桓帝就要出面,不论抚恤还是另有交代,内宫总会传出些许风声。可至此已经快三日,这些门阀出身的士臣从未被晾这么久过。
有一便有二,今日也是试探,但对机敏的老家伙们来说绝对是强烈的信号。他们真正担心揣测的,是昭桓帝羽翼渐丰,也要对他们这群老臣功臣呲牙了?
常太保与祁司徒都在此,往常掐架争端不断的常祁二家都捏着鼻子联袂。
朝中最大的两股势力表了态,不说朋党,就是两不沾的朝臣该说什么做什么,都要掂量掂量态度。
含章殿前同心同力中是三心两意,被各方窥伺揣测的人主端坐帷幕之后,遮掩下尚且难以分辨意图。
“陛下没在处理公务?”轿子晃晃悠悠过了含章殿,沈清和继而发问。要知道萧元政的活动实在不多,他不热衷清谈集会、弹棋戏射,除了每日朝见,最多的时间都是花费在含章殿里,规律得不得了。
元宝老老实实地答:“今日休沐,陛下身在珑璋台。”
沈清和:“休沐啊……”
倒稀奇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