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来他心中已然有数,所谓伴君伴虎,萧元政又岂会是待人宰割的猫呢?沈清和终于放下心,痛饮了昭桓帝亲手给他端来的茶,将杯往案上重重一放,再抬头时双眼闪亮如星斗。
“竟然敢来,自然敢战。”
他斗志满满,军工坊轰隆隆浓烟滚滚,连夜不息,不就是磨刀霍霍等着有朝一日的兵戈相见吗。
一柄长枪就大咧咧摆在桌边器架上,萧元政将威武霸气的霸王金枪送给了遥光,现在手头用的这把乌金长枪内敛肃穆,藏锋于内,高大君王的手缓缓划枪身,像是与一位久别的故友叙旧。
沈清和暗想,原来还有备用的。
送给遥光的金枪镂刻铭文,一眼看过去的逼格,以沈清和的审美来说自然更喜欢那柄。但萧元政千帆过尽的气质,无疑与这乌金的枪更配。
“这里还有一份委令,你看看。”萧元政指指御案上卷着的东西。
沈清和单手扶着雕了祥云游龙的椅背,另一只手推开绢布诏令,朱红大印加盖在下,上头字迹端正,密密麻麻写满了新一批任免的官员。这样机密的东西还没叫他思忖是不是该避避嫌,小半有些眼熟的籍贯姓名倒叫他错愕,“都是……我们书院出身的登科新员?”
萧元政:“嗯,你比较熟悉,有没有要增补的。”
这些年屡开恩科,录取的人数几倍于从前,少了定品制的阻碍,无名无门的进士也空前的多,他们书院的尤甚,饶是沈清和自信他们学生自然不差,仍担心是萧元政放了海。
“陛下实在信任我。”沈清和有些汗颜,将这些名字细细看过,都是早一批的学生,好些人他还记得,不过嘴上还是说:“再好的笔头也只是锦上添花,还得在事上见。”
言罢,也从刚刚的激奋中抽身出来,笑说:“若被朝中其他大人知道陛下事先给我看这个,骂我的谏书怕是要堆满一整张桌子。各位大人阴阳人的功力可了得,想想就牙酸。”
“不管他们。”萧元政从乌金枪上挪开视线,声音平和得很,“若真有一日上疏……那确实也不错,我与清和关系匪浅,远胜过旁人,若诸老积愤,就尽管来骂朕吧。”
……
十月初二,将入隆冬,清北郡。
李大壮带着一身怪味入了屋。
他本是外头的铁匠,铁匠铺开不下去,举家搬到清北郡生活,正好这边招技术工,他将名字报了上去,误打误撞在工厂谋了个安身的好差事,不说有多富,至少全家吃饱穿暖,偶尔还能有顿油水,已是从前也想不敢想的好日子。
他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差事,还能叫人一眼望到头。
“哎呦,一身味道,还不去擦洗。”妻子田秀娟捂着鼻子,将李大壮一个劲往外推,成天和铁炭待在一处,身上一股子金属混着油脂的臭味,不洗上半个时辰,都能把人熏晕过去。
家家户户都盘了炕,蜂窝煤烧着,顶上水壶沸腾得将盖都顶了起来。小女儿不过两岁,一身棉衣裹得胖嘟嘟的扶炕站着,大儿子正是读书的年纪,书院放了假,他就在屋子里自己做着老师布置的一摞算术题。
“纺织厂里新来了笔大订单,数不清的棉衣棉鞋要缝,还以为今日该轮着你烧水做饭,没想到钢厂比我们放得还晚些。”田秀娟手上穿针引线,还在缝孩子们这个冬天的衣服,“不过现在工人福利好,也就这阵子辛苦,领班说了年节时候会多发些猪肉,两个娃娃还能添点油水。”
李大壮将沸水掺着井水兑进盆里,沉默着给自己擦身,“外头张贴的字报看见没,平时总叫你们多留意,我估摸着,要打仗了!”
官府在告示栏上贴着板报,七日一换,都是常用字、大白话,一点字都认不得的,还有报示官每半个时辰诵读一次。李大壮在钢厂干活,平日打农具的多,但近一个月,流水一样的箭镞刀剑从他手上过,加着上头一些只言片语,倒是他的消息比谁都快。
“哎呦。”田秀娟衣服也不缝了,抬头看过来,“要打仗啊!”从前他们听到要打仗就胆颤,现在也不过是有些忧心,无他,清北郡太安宁,小沈大人将他们护得太好,叫他们被时事磋磨的警觉都开始迟钝。
“这么说来,可能真是。最近又来了不少逃荒的人,郡中戒严,官吏们在郡外圈了块地安置,厂里屯着的冬衣送去了不少。”田秀娟将针线放下,朝桌边供奉的一尊塑像拜了拜,“小沈大人保佑,小沈大人保佑……”
“这是干什么,小沈大人可说了,不准迷信!”李大壮嘴上说着,日日见着桌边塑像也没强使着撤下。反倒看着大儿子一边做题,一边还要伸手去抓桌上的菜饼,顿时气不打一处来,“做个题也守不住神,怎么能有出息!外头贴的字报看过没?我们郡里每个人都要好好看看,知道里头外头都发生什么事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