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羊慈此刻才施施然找上门来,未尝不是想着他们封了魏氏私营的酒馆,已是半只脚踏入了局里,再无法脱身。
已经被绑死在船上,他才选在现在和盘托出。
公羊慈无意与他唇枪舌剑,他转向沈清和,“我也对沈大人说过,若有事需要用得上,尽管来找我,这是我的诚意,现在也不曾变。”
沈清和审视着他,似乎在判断这个人是否能当做可信任的盟友。
“若是不信我,我也可以当做今晚什么也没说过,什么也没见过。那也有个忠告,尽早离开这里,离开云中郡,离开徽州,走得越远越好。”
“我知道你是陛下亲信,陛下派孔大人在你身边,还曾授予你天子剑,这等殊荣……但这世上还有个词叫‘天高皇帝远’,你在这里,讨不到好。”
他断言。
语调平平,泄露出的劝慰在亲疏间游离,就是这不强求不谄媚的态度,才能说到人心窝子里。纵使遥光不赞同他的话,也没那么有敌意了。
“我们要做的事,用不着你评说可不可行。”
沈清和坐在正对大门的位置,他身体往前倾了倾,“我很好奇,既然我们无法和魏家抗衡,那请问公羊大人,你又能做什么来逆转这‘败局’呢?”
公羊慈和魏家已经解除了劳动关系多年,就连仲裁时效期都早就过了,现在撕破脸,只是想争口气?他还图风水宝地的校址,找地皮扩建书院呢。
一切似乎勉强能说得通,但又无时无刻不透露出怪异。但千丝万缕的联系,总归是难逃一个‘魏’字,他想要拨云见日,但总是疑云重重,这或许就是先人们所说的‘当局者迷’呢?
不过沈清和也不是摇摇摆摆的性子,他想去做,就用手里能撬动的最大资源去做好。
公羊慈送上门,他为什么不用。
“我是做不了什么,但可以为你们引荐一个人。”
“魏氏是笼在云中郡天上的一片云,但是天外也有天,云上当然也有云。”
沈清和不语,等他下文。
“修褉礼上,越家公子也来了,沈大人你是见过的。”
越芥?
公羊慈见他知晓,终于抿出一个微笑,“我可以代为牵线,若能征得越家帮助,沈大人想做的事也就不是空谈了。”
给他和越芥牵线,世上没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了。
沈清和心中五味杂陈,还是亲手给沏了杯茶,摆在了空位上,抬手示意,请公羊慈入座。
“好啊,那我先谢过。”
这是邀请的意思。
公羊慈一掀衣摆,施施然入座。
宽袖拂过几案,端起桌上热茶,通经回纬的梭织镂绘,其价如金。
“越公子,我们也是许多年不见。”魏宏伯须发已全白,额头丰隆,要不是半靠在床榻上,脖颈上已经爬上了灰褐色的斑点,看上去真像是画师工笔下和善的老寿星。
越霁微笑,“家中事忙,没来拜访魏叔伯,是晚辈的不是。在家时父亲时时挂念着,今日我来,正好替他传达一声问候。”
魏宏伯笑得越发和蔼,眼角炸起一片片纹路,面价红润,精神还不错,“唉,我身体是大不如前了,我们这些老家伙,从前还能时常聚聚,现在是难了,就怕一离乡土就再也回不来了,也就不折腾了!”
越霁微笑聆听,端的是谦顺的子侄姿态。
“不过我还是最羡慕你父亲,年轻时叱咤风云,到老来还有你和越隐两个骄子,叔伯没他那么好运,只魏生这个不成器的,魏家偌大家业,别在他手里败光我就知足了,只等老头子下去和祖宗们告罪吧!”
魏宏伯预想过,魏生平日就只爱捣鼓草药丹丸,身边又无兄弟帮衬,他走后肯定有人不消停,只能豁出这张老脸,挟着和越圣几十年的老交情,为自己唯一的儿子寻求越氏抬手庇护,也不叫他被旁支的豺狼虎豹给蒙骗了去。
接了有越霁私印的拜帖,他已觉得这事十拿九稳。越霁好啊,世家公子里头等出挑的人物,也是敬重尊长的好孩子,讨个人情想来也容易。没想到见了面,却像块滚刀肉般,话是句句不落,但就是要不到最后的承诺,尽管他抓心挠肝的着急恼火,但看到这和琉璃一样的人朝他看来,还是按捺住火气,再细细讲话说明白些。
他说几乎声泪俱下,年纪又大,看着可怜得紧。越霁轻轻把捧着的茶盏放回桌上,上好的青釉仰覆莲花尊,清脆的磕了一声响,打断了魏老爷子接下去的话。
“魏生我见过的,不至于像您说的那样不堪。”
越霁微微低头,极具优雅规整的世家公子姿仪,看着在清水中上下沉浮的嫩生茶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