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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年没有对这番话给予回应,只是按季天与的意思将他重新绑回树上,并给了他一把刀刃泛黄的匕首。

告诉他绑住他的是蛇藤,惧怕硫磺,这匕首用硫磺烧过,可以轻易将它们割断,让他等待机会使用。

季天与收下,藏在袖中。少年欲走,季天与追问那日他听到的,桀无千让少年修炼魔体一事。

少年脚步微顿,明明自身都已难保,还记着无关的事,要是告诉他实情能让他打消念头,也未尝不可。

魔体,即能让魔寄居的躯体,不会因魔障而腐败苍老。少年瘦削的手指抓上胸口的黑衣,白与黑相映,愈显无力,但噬魔同样会被魔蚀,魔体若成,只怕用不了久……

只怕用不了多久,他的心智也会被魔侵蚀,不再是他。

季天与读出了他的未尽之言,他没尝过被魔蚀心的滋味,无法轻易说出安慰的话,但少年肯定因此受尽苦楚。

少年以为他终于放弃之际,季天与抬起头,眼神熠熠,我听说魔物怕火,对抗魔障,需用炽火,等我们离开这里,到离火城找一位能教你消去魔障的师傅,这样可好?

少年微微一愣,而后浅浅一笑,似乎把他的话听了进去。

这晚,桀无千和万俟行仍未归来,警戒了一宿的季天与,想着他们要是被靁牛击败了就好,天微亮时才撑不住眼皮,困倦地睡去。

等到被桀无千的声音惊醒,乍一睁眼,还以为已至深夜。

天空好似被泼上了浓墨,墨汁化不开散不去,整个山头都被笼盖在昏黑幽暗之中。

季天与侧耳细听,原来两人去了这么长一段时间,连靁牛的影都没有见着,桀无千阴沉个脸,正为此事发怒,万俟行噤声不敢多言。

桀无千余怒未消,说完看也不看万俟行,朝他这边走来。

季天与戒备地看着他,然而万俟行刚走到近处,就停了下来,阴冷的视线在绑住季天与的藤蔓上扫过,上面赫然留有被割断又重新长回去的痕迹。

我的好徒儿,真是叫为师伤心。桀无千冷笑一声,朝洞府伸出手,五指一抓,还未走出洞府的少年被一阵力量所吸,一瞬间,他的脖颈就被扣在了桀无千手中。

这是第几次了?桀无千收紧五指,枯瘦的指节几乎要嵌入少年的身体,眼中尽是狠戾,既然你想救人,为师便成全你,和他一起死。

少年被勒得几乎喘不上气,对桀无千自称为师的话仍想发笑,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,你让我吞魔噬魔……无非是想夺取炼成的魔体,从一开始我便知道。

桀无千眼角一睁,面目狰狞,怪不得你有成魔之质,却迟迟练就不成魔体,原是在欺瞒我。

呸。桀无千脸上一凉,目光阴翳地转向季天与,季天与亳无所畏,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少年被掐死,你强挟别人做不愿的事,还怪别人不与你同流合污,真是可笑。

桀无千成功被他转移怒气,抹去脸上唾沫,皮笑肉不笑,午时将至,你们今天都要死在这里,我若不成,就都给我陪葬!

脸涨得发紫的少年被甩至一旁,脖颈上指痕鲜明,止不住地咳嗽,季天与很快就没有时间当心别人了。

什么……绑着他的树像是突然间活了起来,身后一阵摇晃,少年惊诧的神情也越来越远,藤树竟瞬间拔地长了十余米,再一晃,他变成了平躺的姿势,面向浓云翻涌的天空。

藤树的枝干化成一道道尖长的根刺抵在季天与背上,将他托起,他就如躺在祭台上的祭品,只要稍微一动,根刺就会贯穿他的胸膛,用他流下的血唤醒无数阴邪。

放他走,少年咳了一下,勉强从地上站起,手中骨剑直指桀无千,这具肉身你要便拿去,我知道魔体一旦没有了神魂支撑就会腐败,所以,剑尖忽然掉转方向,指向他自己的胸膛,声音冷冽,你若不放,我便毁了这具肉身。

他本想趁桀无千脱出神魂,占领他肉身的那一刻自毁,纵然不能完全杀了他,至少也能给他重创,眼下他不得不提前做出行动。

桀无千双眼微眯,他从未将他们放在眼里,但少年所言不假,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年纵使少年屡次在背地里与他作对,他还是留了他一命。

咻地一下,一块石片卡进了少年手臂,少年手上吃痛,骨剑落地,他拔出石片,鲜红的血顺着手臂流下,整条右臂立刻没了知觉,石片上抹了毒。

万俟行……少年咬牙看向那人。

师弟放心,这只是小毒,不会危及你的性命,毕竟在师父处罚你前,都还算同门师弟,我怎敢下杀手。这人事到如今还是一副好师徒样,少年不给他再演下去的机会,在我之前,我看桀无千会更想肃清私藏避雷珠的人。

万俟行脸上笑容一僵,很快又若无其事,哦?此话怎讲?藏在背后的石片在指间飞快翻转,大不了他先杀了少年,毁了桀无千的计划,再找机会逃离。

他不能摆脱这具躯体,别人也休想抢先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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步。

少年尚未看出他用什么方法将避雷珠掩藏,眼下季天与的安危要紧,有或没有,查看一番便知。少年冷冷地瞥向桀无千的拐杖。

桀无千自然知晓他是想挑拨离间,转移视线,却也心存疑虑,凡他交代的事,万俟行少有办不成的,除了这件,而且据悉靁牛只要伤了一次,便会躲到无人可寻之处,待到电闪雷鸣之际才会再现寻仇。

他冷笑两声,宋离,你休想挑拨我们师徒关系。然后睨向面色如常的万俟行,你跟了为师这么久,为师自然不想怀疑你,告诉为师,避雷珠是否在你身上。

万俟行还未作声,就见桀无千的拐杖一落地,瞬间变成一条黑褐色巨蟒,巨蟒迅速地游窜到他跟前,立着的脑袋与他齐高,收缩的猩红竖瞳仿佛能看穿人心深处的弱点。

万俟行脸色突变,石片朝它的七寸飞去,巨蟒鳞片坚硬,万俟行气势狠厉也只划出一道口,他当即使出两道黑雾锁住巨蟒。

桀无千哪还不知他心中有鬼,怒意腾生,立马追去。

下面争执声不断,季天与握紧袖中匕首,少年所说的时机应该很快到来。

就是现在!少年一声喊,季天与动作迅速地割断藤蔓,顺着撑起他的尖刺滑到地上。

你们一个都别想逃!桀无千回得极快,两人刚跑出一段,身后追声已至。

阴风掠过,少年一个转身,骨剑蹭地挡住巨蟒咬下来的利牙,利齿锋利无比,咬在骨剑上的力道震得他双手发麻,剑身震出丝丝裂纹。

他抵住了蛇口,却抵不住蜂拥而至的蛇藤。

一个身影闪至少年身侧,随后是尖刺破入血肉之声,几滴温热溅到脸上,少年愣神地张了张口。

被数条根刺扎穿腹部的季天与,悄无声息地倒在他脚边,温热的液体蜿蜒到脚下。

巨蟒趁少年力道松懈,咬住剑身一甩,骨剑从少年手中脱出,撞上远处的岩石,散成无数骨块。

那滩昏暗中也醒目得刺眼的血液,像是抽走了少年仅有的意志,或许,就这样结束也好,少年颓力地垂下手。

深红的兽瞳倒映出少年孤寂的身影,野兽的腥臭夹杂着厉风再次袭来。

就在这刹那,地上一道寒光闪过少年眼帘,是他给季天与的匕首,而季天与正无声无息的躺在那,少年低垂的眼睫动了动。

巨蟒看出少年无心求生,弓起身子猛地发起攻势,却扑了个空,狼狈地滚倒在地,扬起一片尘土。

翻身躲过的少年,在巨蟒身后站起时,手中多了把泛寒的利刃,巨蟒回身欲咬,少年双手握紧匕首,毫不犹豫地朝那令人厌恶的瞳孔挥下。

鲜血从刀尖滴落,凶猛狠戾的巨蛇,此时寂然不动地在地上瘫成一条,双瞳被毁,七寸尽断。

踏进猩红的血泊,少年砍断穿入季天与胸膛的根刺,跪下身,小心翼翼地让他靠在怀里。

怀中之人双目紧闭,唇色惨白,少年颤着指尖不甘心地往鼻翼探去,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那拂过指尖的气息。

少年双唇微颤,靠近季天与耳边,给了他一个迟来的回应,宋雪英,我叫宋雪英……

另一边,桀无千没有在万俟行身上搜到避雷珠,无论他怎样威胁,万俟行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句话都不说。

桀无千杀心顿起,忽然他留意到万俟行被靁牛伤到的手臂上,有处地方过了这么些天不仅没痊愈,反而颜色更深。

呵,他踩上万俟行受伤的手臂,碾压几下,我的徒儿一个个都聪明伶俐,为师好生欣慰,可惜都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!

万俟行被蛇藤束缚,面容扭曲,只能任由桀无千破开伤口挖出避雷珠。

珠上沾着血沫,发出的蓝光在黑暗之中仿若明灯,桀无千仅存的担忧也没有了,阴极而阳生,阳极而阴生,如今他只需用至阳之血引出阴煞之气。

而眼下根本无需他动手。

午时已至,吸收了季天与鲜血的土壤,就如煮沸了的池沼,在宋雪英周边翻滚沸腾。

阴风肆起,其下埋藏的无数亡魂与阴晦之物都争涌着想触碰阳间的生息。悲伤、愤怒、哭嚎,所有的不甘与怨念仿佛凝成了实质,如黑色的浪潮,向整个山间涌去。

宋雪英跪坐在这喧嚣中,他把季天与的身子垫高,脑袋靠在肩处,捂上他的耳朵,沉静地坐在原地。

桀无千立于石府之上,肆声大笑,他修炼百年,等的就是此刻的天时地利人和,放眼看到黑暗中心的两人,冷笑一声,待他修炼成魔魂再夺取魔体,再送他们一同上路。

他双臂一展,从地中涌现的黑气升腾而起,不断汇聚到桀无千手中,凝成一个巨大的阴球,万魂在其中哀嚎。

桀无千双手施力,欲将其压制成丹,高空的乌云似有所感,漂浮在桀无千上空,凝滞不前。

雷光在云中隐隐乍现,桀无千早有准备,他将避雷珠掷于上空,雷光击下,被吸入一颗小小的白珠中,半点不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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避雷珠名不虚传,桀无千愈发肆无忌惮,将更多的阴煞之气源源不断地充入至阴球中,不需多久他就可以炼成魔丹,摆脱这副身躯。

避雷珠吸收了雷光,透出的光芒好似能穿透万里,一道在空中奔腾的身影也随之而来。

一声震耳欲聋的哞叫响彻山野,宋雪英仰头看去,黑空中出现了一只形似野牛的青色怪物,它头顶有三只洁白的长角,最中间的那只断了一截。

它呼哧呼哧地对桀无千喷着鼻息,似乎很是气愤,双蹄在空中扬起,昂首朝桀无千冲去。

桀无千料到靁牛会来寻仇,不慌不忙地站在原地,脚下的石府不断颤动,那石雕的蛇口居然缓缓动了起来,它昂起蛇首,埋入地底的下半身拔出地面,宛若一条盘踞在山头的巨龙。

地动山摇,可靁牛完全不把一堆石块放在眼里,它昂首嘶鸣,万丈雷光从角中释出,对准的却不是桀无千,而是他头顶的避雷珠。

什么?!避雷珠吸收了数道天雷,珠身已出现细微的裂缝,如今再被巨雷一击,嘎啦一声,整个珠身四分五裂。

巨大的雷光崩裂而出,下方的桀无千首当其冲。

他想甩开手中的阴球,那些被他吸附住的亡魂却像要将他一同拖入深渊,反过来吸扯住他。

巨雷轰鸣而下,黑色的人影与阴球一同被白光吞噬,就连那石蛇也被击成了粉末。

仇人已灭,靁牛扬蹄而去,巨雷却仿佛有无穷之力,四散的雷光劈入藏阴山,一道细雷劈过他们身侧,宋雪英俯身抵挡,更多的雷光落了下来,在山中点燃了无数烈火。

火光肆起,烟尘滚滚,地颤土裂,在这些喧嚣中,几声微不可闻的呼吸声落入宋雪英耳中,他不可置信地屏住气,周遭的声音仿佛都静了下来,他缓慢地将耳朵贴上季天与的鼻翼。

当那微弱的气声吹入耳朵,他才终于回魂。

他当即抱起季天与,无视被绑在一旁试图叫住他的万俟行,在一道道雷光与火光中奔下山去。

奔跑间,那道巨雷似乎劈中了山脉,不断有山岩滚落,耳边轰鸣惊起,一道惊雷击中了宋雪英身后的山坡。

山土碎裂,连日来被雨水浸湿的土壤滚滚奔涌而下,宋雪英只来得及将季天与护住,泥沙便到了眼前。

被黑暗掩盖之际,过去的记忆纷至沓来。

大雪纷飞的清晨,一位老人在林间拾柴,以度过比往年更冷的寒冬,风中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啼哭声,老人跟着声音,在大树下发现了浑身冻得通红的婴儿。

婴儿一看见有人来,立刻止了哭声,眨着黑溜溜的眼睛,对她笑着抓出手。

老人将婴儿带了回去。

窗外白雪飘零,老人摇着拨浪鼓,摇篮里的婴儿肤白胜雪,被她逗得咯咯直笑,老人慈爱地看着他,雪英,往后就叫你,雪英,吧,好不好?

婴儿像是听懂了她的话,弯了弯眼,拍手蹬脚地重复老人说的英字。

老人年轻时家中是书香门第,后来家道中落,来到了与她同姓氏的宋家村,在村里教书,体力不济后靠着作画为生。

宋雪英在她的教导下一日日长大,他懂事早,小小年纪便会帮家中做事。

八岁的某一夜,宋雪英刚洗完碗筷,就听见老人在叫他,宋雪英急急忙忙地手也没擦就跑了出去,以为出了什么事。

让他松口气的是,老人只是将每晚给他念书的时间提前了,手在衣服上抹了抹,他爬上另一张木椅坐好。

桌案上的是一本志怪杂谈,里面的奇闻异事让他很感兴趣,但因为生字太多便央求老人给他读读。

今晚的这一则与鬼魅精怪有关,宋雪英不但不怕,反而十分好奇。

姥姥,这世上真的存在鬼魂吗?

有时候还倒希望有。

宋雪英唔了声,不是很懂,老人笑着摸了摸他的头。

故事念完,老人像往常一样让他早些回房休息,一直看着他走进房内,烛光亮起,才迈着沉重缓慢的步伐熄灯就寝。

半夜,宋雪英从梦中惊醒,他做了个难受至极的梦,他梦见姥姥在教他念书,他念着念着姥姥却离他越来越远,还叫他要好生看顾自己。

他起身追去,姥姥却赶他回去,说她不是离开,只是到了另一个遥远的地方陪伴他。

他抹去眼边的泪,心里仍是惴惴不安,翻身下床,点亮一盏油灯,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姥姥门前,犹豫几下敲了敲门,他不好意思说是因为噩梦担忧,只说是自己内急怕黑。

他叫了几声里面都没有反应,要是往常姥姥肯定已经点起烛灯陪他了。

宋雪英愈发不安,自己打开房门进了屋,他将油灯放在桌上,趴到床边摇晃像是陷入了沉睡的老人,姥姥,你醒醒,姥姥……宋雪英急得发出了哭腔。

可即使他再怎么哭再怎么喊,搭在床边逐渐冰凉的手也不可能再次抚摸他了。

他看着漆黑的棺盖缓缓阖上,几铲黄土隔离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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阳。

他方才知晓老人为何希望有鬼魅存在,如今他也一样。

姥姥,不要丢下我。宋雪英趁着送葬的村民没有注意,跳进挖出的墓坑,拍打着冰冷的棺盖,悲切地恳求。

有两人把他拉住,一个女人蹲下身,给他拍背顺气,劝慰他老人活到八十高寿,晚年有他相伴,又是无病无痛离世,想必也不会遗憾。

两人是宋家村的一对喜结连理的新人,当村子里的人都叫他们深思熟虑,收养一个已经懂事的孩子完没有益处时,他们担心年仅八岁的宋雪英无法照顾好自己,毅然收养了他。

年纪尚小的宋雪英还无法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,两人看出他的低落,便想做点什么。

宋雪英对此浑然不知,无论是不是老人忌日,他都会时常来到后山跟老人分享最近的事,这次正好被村里的一个同龄人撞见。

同龄人被村里人叫宋泼皮,宋泼皮喜欢到后山抓野物,等把它们玩弄死再带回家烹食,死在他手上的松鼠野兔不在少数。

他刚抓到了一只野老鼠,听到有人声,抬头瞧见宋雪英在坟前自言自语。

他早看不惯被用来和他对比的宋雪英了,现在看他的样子以为是太过哀痛,得了癔症,放声嘲笑起来,真可怜,没爹没娘,唯一的亲人还死了。

宋雪英刚要起身,想到姥姥说过不要跟不值得的人浪费口舌,便忍了下来,把他当作空气,不予理会。

宋泼皮一向欺软怕硬,宋雪英越不理他,他越得寸进尺,听说你被人领去了,莫非是他们也不要你,所以来这里哭坟哈哈哈。笑着笑着他突然哎呦一声,像是没站稳,膝盖一弯跪在了地上。

宋雪英赶忙起开,他可不想受这一拜,会倒霉的。

谁踹的我!宋泼皮揉着膝盖,手上抓着的野鼠也跑了,他骂骂咧咧地转头,身后却空无一人,他分明感觉到有人往他小腿肚上踢了一脚。

即使再泼皮无赖,背上也开始发寒,他对着宋雪英咒骂一声,脚下生风地跑回了家,留下不明所以的宋雪英。

宋雪英告诉自己无需在意这些的话,早在他看到别人的娘亲给自己的孩子买糖人,他问姥姥他的娘亲在哪,而姥姥不语只是亲手给他做了个更大更好看的糖人的时候,他就知道他的家人可能只有姥姥一人了。

他一直是这么想的,直到在院外看到等待他的两人。

望见他回来,女人迫不及待地牵过他的手,男人捂住他的眼睛,故作神秘地说要给他看样东西。

宋雪英半信半疑地跟着他们的牵引,他们像是带他进了一个地方,眼上的手松开,宋雪英睁开眼,看见了一个清新明亮的房间。

原本的杂房被清理得干干净净,靠墙立了一个竹制的书架,竹色很像院门口的那株,上面摆得整整齐齐的书籍无一例外都是他喜欢的。

窗下放着一套与他身高正好合适的桌椅,笔墨纸砚静静地摆在那,还有一盆带着露水的石菖蒲。

喜欢吗?两人问他,宋雪英从他们脸上看到了期待和小心翼翼的珍视。

这是他再次拥有家的第三年。

这几日连续下了几场大雨,宋母不幸染上风寒,发起了低热,宋雪英在一旁照看。

他去给宋母端来温水时,看到宋父拿着药回来,在院外和一个男人说话,那个人宋雪英见过,是宋泼皮的父亲,长得贼眉鼠眼,品行也不太好,被村里人叫作癞子。

等宋父进屋,手上多了块纸包着的灰肉,宋父说这是那人用来换点白菜的野肉,他们家不缺果菜,想着那人大老远冒雨跑来这半山腰,等宋母好些也需要吃些肉食,宋父便跟他换了。

过了两日,宋母风寒退去,宋父做了一桌菜,宋雪英不喜腥味便没怎么动肉。

当天夜里,意外却突发,起先是宋母觉得身上忽冷忽热,后来就连季父都开始出现低热,宋雪英以为他们是同时感染了风寒,把剩下的药都煎了让他们喝下。

然而一夜过去,不仅没有半点好转,反而两个人都烧得意识模糊,在这之前他们还不忘叮嘱宋雪英用布帕遮住口鼻,怕连他也给染上。

屋外狂风骤雨,电闪雷鸣。

屋内宋雪英急成一团,他用沾了水的湿布给两人降温,可换了好几盆水,两人依旧是热得烫人。

他听说要是热病拖久了,可是会要人命的。

门窗被急雨刮得砰砰作响。

他不能再等了。

套上对他来说过于宽大的蓑衣,宋雪英顶着风雨下了山。

雨水倾泄而下,大有倾盆之势。

昏沉沉的雨幕中,一个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往前跑。

地面被冲洗得湿泞无比,身上的蓑衣被浇打得似有千斤重,宋雪英稍不留神踩到湿软的泥土,往前重重一摔,又半点不敢停歇地爬起身,抹去脸上泥水继续赶路。

好不容易跑到山下村落,蓑衣几乎被浸透了,他急切拍打着木门,雨水随着他的动作滚落,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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夫,我家人得了热病,求您为他们看看。

连着拍了十几下,手拍红了也无人应声,住在附近的村民听到他的喊声,告诉他宋大夫去了癞子那给他儿子看病。

那泼皮也生病了?宋雪英来不及细想,拔腿就往西南边跑去。

雨雾茫茫,闷头跑路的他差点撞上从癞子家出来的宋大夫。

宋大夫脸上蒙着布帕,提着医箱,像是看完病了,身后的癞子却追上来骂道:你个庸医,连个热病都看不好,还是说瞧不起我,觉得我给不起你那点银钱!

宋大夫叹了口气,转头对癞子道:不是我不想救,他得的根本不是热病,是疫病。你现在才来找我,就算是神医也救不回来。她沉痛地摇了摇头,又叮嘱道,疫病凶猛至极,还是早日做好善后,不然,不仅是他,连你,我们,整个村的人都要遭殃。

这些话如同一记重锤敲进了宋雪英耳朵里,他想起癞子跟他们家换的肉,想起他们昨晚吃的那一餐。

他急忙拉住宋大夫,大夫,您可知这疫病是怎么来的,如果发现得早,可还有救?

他在心中祈求,却听到让他如坠冰窖的话,疫病多是接触了不干净的野鼠才会沾上,得了疫病没几个能救回的,基本都看造化。

一道惊雷落下,映出宋雪英煞白的脸。

癞子同样听到了这番话,他眼珠狡黠地转了转,趁宋雪英没反应过来,哇地一声跪在地上大叫:我的儿,你太苦了,都怪我轻信他们,让你吃下有疫病的菜。

他眼角挤出几滴眼泪,指着宋雪英破口大骂:就是你家想害我们,明知道家中有人患病,还把沾有疫病的菜给我们!

这番动静闹得极大,几乎压过了雨声,听到响动的村民纷纷出来观望。

有人旁观,癞子哭喊得更卖力了,他担心宋雪英反驳,率先倒打一耙,你找宋大夫不就是想让他给你们家治疫病吗,我看你们不仅想害死我儿子,还想害死村里的其他人!

不,我们没有,分明是你……

宋雪英急忙辩驳,他的话止在了村民的窃窃私语中。

他看到一向对他笑脸相迎的人流露出嫌恶,他听到有人在谈论他的身世,说老人捡到他没过几年就离世了,收养他的人也得了疫病,他说不定是个灾星。

毫不避讳话语,恶意揣测的目光,如同冰凉刺骨的雨水,透过蓑衣,刺入身体,让他全身发寒。

视线掠过那一张张怀疑猜忌的脸,他知道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是无用,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。

无视周边的闲言碎语,宋雪英屈起双膝,往地上沉沉一跪,忍着泪道:宋大夫,娘亲和爹爹是无辜的,无论您信与不信,他的额头狠狠磕上泥地,雪英只求您救救他们!

足以毁人的闲言碎语全都压在了他身上,而他不求自辩。

宋大夫将他扶起,我与你姥姥是旧识,她的为人我清楚,被她从小带大的你,我自然是信的。

因喜爱安静,宋家便安置在了半山腰上。

大雨从山上冲下来许多泥水,宋雪英领着宋大夫,焦急也不敢走得太快。

无论如何,宋大夫答应了,就意味着他的家人还是有希望的。

乌压压的云空仿佛透出一丝光亮。

但一道轰鸣的巨响,将这点希望彻底打碎。

两人还未来得及上山,就看到随着那声巨响,山间涌出一条混浊的挟带了无数沙砾与石块的泥河,泥河奔腾而下,犹如饥肠辘辘的猛兽,把所经之地的山石林树尽数吞入腹中。

连带着静静伫立在半山腰的竹屋。

宋大夫拉过愕然愣神的宋雪英,躲过漫延下山的余流。

汹涌的泥流几乎覆盖整个山腰,宋雪英仿若身在梦中。

仅仅是一刹那,他的三年时光,他拥有的温暖,和他重燃希望的心,都被尽数埋葬。

娘亲、爹爹!

宋雪英倏地甩开拉着他的手,不顾身后人的劝阻,脱下妨碍他的蓑衣斗笠,在大雨中朝着山上奔去。

泥水从他脚下流过,他不断滑倒又不断爬起,一直跑到他们时常在那等候他的庭院。

此刻这里只剩一片寂静的泥土堆。

宋雪英愣愣地看着那片黄土,不可置信地跑到离家前,他们躺的位置。

脚下的土地朦朦胧胧,雨水混着泪水糊住了他的眼。

他跪下身,颤抖着手摸上冰凉的泥土,无法相信他们竟会这样离他而去。

跪在雨中的身影,单薄瘦弱,不断用伤痕累累的手挖着身下的泥沙,似乎想从沉厚的黄土里挖出些什么。

雨渐渐小去,身旁逐渐多了唏嘘声,他似乎听不到那些声音,眼中只有手下的泥沙,就算指甲崩裂,指尖溢血。

当最后劝阻他的宋大夫也离去,雨再次下大,流进被他挖出的依旧不见任何事物的泥坑,渗进他出血的指尖。

刺痛让他终于找回了一点知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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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雪英恍恍惚惚地抬起头,雨水砸在脸上,顺着泪痕与泪水交汇,带走他无声的悲鸣。

黑黢黢的夜空不见一点星光。

为什么所有人都要从他身边离去。

天空是如此高阔辽远,又是如此无情无义,天下容得下山川河海,却容不得他喜爱的人和他。

宋雪英混混沌沌地走在林间,寒风吹在湿淋淋的身上,而他无知无觉。

脚下踢中的石子滚向远处,随后无声无息地滚落,原来已经到了悬崖。

深渊裂缝中哀嚎的风声,似乎在循循引诱心智崩溃之人。

他还能再去哪呢?宋雪英木然地望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。

天下之大,却无他容身之所。

悬崖上,一个黑影骤然坠落。

宋雪英在悬崖下醒来,面前站着一个满脸褶皱的老者,身边盘绕着一条黑褐巨蟒。

老者问他为何落崖,说他资质极好,愿收他为徒,宋雪英无心回应,盘在老者身边的巨蟒窜到他面前,用黄浊的竖瞳盯住他的双眼,接着老者像是知晓了他遭受的苦难,笑称他总是和家人阴阳两隔,还是离更适合他。

你若拜本座为师,本座可替你抹除那些蝼蚁。老者阴翳的目光如同盯上了猎物的毒蛇,你若不愿,也得看逃不逃得了。

压下眼中怒意,宋雪英暗自握紧双拳。

梦及此处,画面开始模糊,桀无千的笑声渐渐远去,心底的愤怒也逐渐消退。

在他面前,出现了一条长长的,通往远处的非彼间的黄土路。

昏黄的尽头处,有三人面带慈爱,眉眼含笑地看着他。

姥姥,娘亲,爹爹……

宋雪英惊讶地看着他们,仿佛回到了小时候,他想跑进他们怀里,再也不和他们分离。

跑了几步,他突然停下,回头望向黑茫茫的身后,那里什么都没有,可他总觉得在那之中,还有谁在等他,是让他放不下的存在。

他犹豫着,站在远处的三人对他摆了摆手,像在示意他不要过去。

宋雪英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,脑子里却有声音传来,三道和记忆里一样温暖柔和的声音在说:

回去吧,你还不能来这。

别再往前走了,还有人需要你。

雪英,我们会在远方一直陪着你。

黄路与黑暗如潮水般褪去,宋雪英猛然从泥下挣出。

咳出口中的泥水,他捂住眼,又梦见过去的事了,但最后的梦似乎跟以往的不太一样,他们关切的话语仿佛就在耳旁。

忍住积蓄在眼里的泪水,他不再去细想,踉跄几下站起身,往前面那堆隆起的泥土走去。

泥沙崩塌下来的时候,他本能地将季天与护住,现在季天与没在他身边,应该也不会离他太远。

和那时候一样,他跪在地上,与冷漠的黄土争夺他如今仅存的在意的人。

从土里露出的那只手低垂着,冰凉如雨水,几乎没有生命的温度,但那微弱跳动的脉搏在告诉他,这一次,他找到了。

他将季天与挖出,清除他鼻中的泥沙,抱着他往山下走去。

不知走了多久,身后的雷鸣渐停渐歇,云层中透出皎洁的月光,寂静的林间飞出一个圆形的黑影,宋雪英本能地让开。

月光下,一个纸糊的鞠球滚到他脚边。

有人踩着枝叶走进,一位扎着羊角髻约莫七八岁大的女童好奇地看着他。

这林间深处居然有人家,宋雪英把鞠球轻轻踢回给她,轻声道:我们在林间迷了路,可否带我们去你那借住一晚?

女童眨眨她的大眼睛,一声不吭地转身跑走,跑出一段路后回头看他,似乎在让他跟上去。

宋雪英跟着她,穿过层层林叶,一间亮着烛光的木屋坐落在林木之间。

屋外用篱笆围了一个院落,篱笆的一角种了颗半探出来的果树,树下有个缓缓摆动的秋千。

木屋的门被推开,从中走出一个女人,看见女童回来招呼她进屋,随后注意到站在院外的宋雪英。

宋雪英向她说明来意,希望她能让他们借住一晚,如果可以,他还想借用一下药箱救他怀里的人。

女人扫过满身污泥的他,在他怀中面如死灰的季天与上停留了会,没有多问什么,转而看向他们身边。

宋雪英侧头,一个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,对他温和地笑了笑。

女童扑进男人怀里喊了声爹爹,女人让他先陪女童在院中玩会,领着宋雪英进了屋。

有了烛光的照亮,季天与的伤口清晰地显露出来,十几根每根约有两指宽的尖刺穿破衣物,没入他的腹中,要是再往上些,还可能刺中心脏。

床上的人面无血色,宋雪英小心地将季天与身上浸满鲜血,残破不堪的衣物撕去,手却止不住地颤栗。

好在女人见多识广,只在闻到浓重的血腥味时微微蹙了蹙眉,她看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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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雪英心神不宁,安抚式地让他去外面打一盆温水进来。

从桌上取了把剪子,女人沿着周边剪开粘在季天与伤口上的布料。

将心底不断冒出的不好的念头压下,宋雪英定了定神,强迫自己从季天与身上移开视线。

出到院内,男人正陪女童在树下荡秋千,宋雪英看了看院内,没有发现水井,便向男人询问。

男人略一迟疑,走进一间空旷的灶房,带上门,不久后抱了个木盆走出。

盆内水汽袅袅,盆边挂了条干净的布帕。

宋雪英谢过,抱着木盆经过灶房时,匆匆往里瞥了一眼,未见半点火光。

他将水放在一旁的矮凳上,拧干布帕,女人伸出手示意让她来,递给她的时候,宋雪英无意间碰到她的指尖,温度比深冬的雪还要冰凉。

宋雪英愣了一下,注意力又很快放回季天与的伤处上。

周边的布料被清理干净,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,而伤口周围不知为何有一层淡淡的焦黑,就像是被烧出来的一样。

这让他想起在藏阴山上,那道与他擦肩而过,没入季天与腹部的细雷。

女人也注意到了这点,用布帕轻轻地擦过,血似乎被止住了,如此只需将里面的东西取出即可。她将伤口附近的污秽清去,盆中的水渐渐变红。

等她把最后一根深入血肉的根刺取出,月亮已越过屋檐。

门从外面推开,理应是就寝的时辰,站在门后的女童眼里毫无困意。

她往房内探了探头,女人停下手中的针,让她先在外面等等,她待会再陪她玩。

女童似乎知道娘亲在忙,听话地被男人牵走了。

宋雪英以为是他们占了她的床,女人让他不要在意,过了今晚他们一家就会离开,一年才会回来一次。

之后他可以继续留在这里,木屋内的东西也可以使用,因为他们用不上了。

手中的针稳健地缝合着伤口,女人话渐渐多了起来。住在离藏阴山只有一个山头的他们,自然察觉到了藏阴山那边的动静。

山体崩塌,藏在其中的污浊之气势必会泄出,这里离藏阴山不远,定会受到影响,她告诉宋雪英等床上的人好些了,他们也不可久待。

最后一道伤口缝上,不等宋雪英向她道谢,女人收起针线道:救人乃功德一件,也算助己,无需在意。

她让宋雪英从桌上的木匣里取出一盒膏药,告诉他再过一两个时辰就可以给季天与涂上。

离开前她叮嘱道,山下有一条长河,他们离开时尽量远离河岸,因为河中有吞食行人的怪鱼。

说起这些的时候,女人平静的神色略有波动,似乎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。

宋雪英将她的话记下,探了探季天与的额头,有些微凉但没有起热,宋雪英给他擦额上的去薄汗,等时辰到了,再将膏药细细抹到伤处。

做完这一切,他在床边蹲下,沉睡中的季天与呼吸绵长,胸口缓缓起伏。

紧悬的心跟着落下,这会他才感到四肢像灌了铁一样沉,被万俟行伤到的地方也在隐隐作痛。

疲惫和伤痛席卷而至,他无力再处理伤口,伏在床边就这样睡去。

因记挂季天与的伤情,这觉睡得不怎么安稳,第二次醒来时天刚放亮。

清晨的凉气吹进门缝,宋雪英把季天与身上的薄被往上拉了拉。

屋外十分安静,院子里没有昨晚那一家三口的身影,凳子上放了两套墨绿色衣裳,衣服的叠痕很深,像是放了许久。

宋雪英出去寻了一圈,没见着人,便知晓他们已经离开了,这些是特地留给他们的。

他在心底道过谢,回了床边,季天与睡得很沉,唇色总算不似先前苍白,但也没什么血色,等人醒了还是要弄些什么补回去才好,想着想着他眼皮发沉,又有了睡意。

这次睡了很久,一些几乎快遗忘的片段断断续续地重现在脑海,记得在某段时间里,他总能感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视线,回头看去又什么都没有。

他把这事告诉姥姥,姥姥拿了艾草烧在院内,又挂了些在门上,可他依旧能感受到那道视线。

虽说他平日里喜欢听异闻杂谈,若不是真真实实地出现在面前,他也是不怎么信的。

渐渐地,他习惯并忘了那道视线的存在,连它什么时候消失的都不知道。

在还没忘记的时候,一次下山他又有所觉,他大着胆子回过头,问道:你到底是谁?

碰地一声响,宋雪英从梦中惊醒,转向声音的源头,对上了季天与略显尴尬的视线。

将近傍晚,季天与醒了过来,油灯未点的房内昏黑幽暗,他差点以为自己到了阴间,但腹部的不适在提醒他,他还活着。

从床上撑起身子,盖着的薄被滑下,露出大大小小被缝好的伤口,他记得蛇藤向少年冲来的瞬间,他不想让少年受伤,便忘了自己是凡人之躯,本能地挡了上去。

仿佛将要永久沉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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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前,他听到了少年的声音,宋雪英。看着趴在床边熟睡的人,季天与轻轻念了一遍。

既然他还能醒来,就说明他们从桀无千手下逃了出来,他们能活着离开,期间一定发生了许多事。

他在陌生的房内打量一圈,看见了放在凳子上的衣物,他不想吵醒神色疲倦的宋雪英,手臂一点点挪着身子下床。

脚好不容易沾到地面,刚迈出一步,就双腿无力地跌坐在地,还带倒了凳子,从未怎么生过病的他,都忘了自己现在不便走动。

被惊醒的宋雪英顿时困意消散,连忙将跑到地上的人扶到床上。

见人还是被他吵醒了,等宋雪英点燃桌上的油灯,季天与指了指地上的衣物解释道:我只是想拿一下衣裳。

他那被藤蔓刺破又染上血的衣物被宋雪英拿去丢了,下身只穿了条亵裤。

宋雪英捡起衣物抖了抖放回凳上,拿过一件外衣帮他套上,他身上还有伤,不方便穿衣。

抱歉……宋雪英突然道。

何出此言?季天与套上外衣,发现这衣服十分宽大,不像是他们这个年纪穿的,正好不会挨着伤口。

要不是因为我,宋雪英看着他腹上的伤,你也不会伤得这么重……

听到这番莫名的话,季天与系好外衣反驳道:我是被万俟行抓来,你放了我,但我自己留了下来,本就与你无关。何况如果不是你,我早被放干了血,哪里活得到现在。

而且你不也没有丢下我离开吗?他在最后拦下了巨蟒,给他创造了逃离的机会。

所以,这说不定是我同你的缘分。季天与精神尚未恢复,面容有几分憔悴,神情却那么笃定,笃定到宋雪英不自觉地跟着信了。

或许真是如此。

初见时他就有种似曾相识之感,那时他因讶异和无措还没回答他的话,幸好他还有机会重新告诉他:宋雪英,我的名字是宋雪英。桀无千给他的称呼,他从未承认过。

我知道。季天与笑道,那个时候我听到了,还在想你说得也太迟了。

宋雪英略一意外。

两人相视笑了。

季天与放松下来,往身后的木墙靠去,但他忘了自己还是个伤患,扯到腹上未痊愈的伤口,疼得倒吸一口冷气。

宋雪英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,拿过薄被堆在他身后,让他靠着。

滴水未进的肚子适时地叫了出来,被季天与不太好意思地捂上。

你……感觉怎样?能否进食?宋雪英忽然想到他被抓的这些天没怎么进食过。

好像伤得也没这么重?季天与感受了下,身体里没什么感觉,就是外面的伤口比较严重,扯到了还是有些疼的。

那在这等会,我去找些吃的。没给他叫住的机会,宋雪英径直出了房门。

……还有许多问题想问的季天与,只得乖乖躺回床上,视线在房间内游走了一圈,落在房梁上。

他被万俟行绑来到现在,也有一段时日了,他的双亲应该发现他失踪了,不知是否会因此担忧。

可再怎么想回去,也得先知道这里到底是哪,至离火城又有多远才行。而且他还好奇宋雪英是怎么带他逃出来的,万俟行和他师傅又去哪了。

季天与漫无目的地想着,正觉得宋雪英去得有些久了,就看到他推开门端着碗进来。

碗中散发着勾人食欲的米香,陈旧的大米被煮成香软的米粥,热腾腾的米粒上覆着一层切得及细的肉沫。

宋雪英去捡要烧的柴火的时候,在不远处找到了一条因雨水漫涨的小溪,溪面有银鱼蹦出,正愁没什么可弄的,他便抓了几条带回去。

把碗放到桌上,他拉起从被褥上撑起身,结果腹部不能用力又倒回去的季天与。

季天与在床边坐好,本就觉得饿的肚子,在闻到那阵醇厚的米香时叫得更欢了。

他接过冒着热气的米粥,发现宋雪英只端了一碗来,没有立即动勺,看着他问道:你的呢?怎么不端来一起吃。

宋雪英想说他并不怎么饿,但不知道是不是柔黄的烛光太暖,把被热气熏染了眉眼,捧着碗等他的季天与照得太过温馨,他心中一动,突然什么都不想说,去灶房端来自己那一碗,在季天与面前坐下。

季天与满意地看到他动勺,自己也跟着开动。

在季家,每当这时候季父都会问起他和幼弟在书院里的事,只要季水成说了什么有趣的,接下来便没他的事了。

他坐在热热闹闹的饭桌上,却无端升起格格不入之感。

而现在,明明和宋雪英相识不久,明明两人没说过多少的话,席间更是只有勺子碰到碗沿发出的撞击声和粥太烫的吹气声。

季天与竟莫名觉得,这样也就够了。

两人吃完,宋雪英收拾好碗勺,深夜将至,他们都睡了太久,一时没什么困意。

季天与躺在床上往里靠了靠,拍拍身旁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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空位,示意宋雪英也躺下。

宋雪英目测了下,确定不会挤到他的伤,才脱了沾血的外衣上床。

两人肩并着肩躺在床上。

季天与问起在他失去意识的期间发生了什么,宋雪英告诉他,当桀无千拿出避雷珠的时候,就如传说中的一样,靁牛前来寻仇,加之桀无千被其术法反噬又遭天谴,才给了他们逃离的机会。

桀无千被天雷当头一劈,想是必死无疑。而万俟行,宋雪英走的时候他还活着,许是桀无千念着那点师徒情分,到底没有杀他。

但万俟行活着,迟早会生事端,宋雪英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,只知道他厌恶人身,又不肯安安分分地修行,总想弄出点事来。

如今他们已经没了这可笑的同门关系,还是不要再遇见的好。

至于季家那,万俟行和桀无千的阴谋已败,季家亦无可用之处,想来万俟行也不会再做无用之事。

一直听到被这户人家所助,季天与微微撑起上身,问道:那他们所在何处?我应该当面谢过他们才是。

今日一早,他们就离开了。宋雪英把他轻按回枕上,说是一年只回一次。

一年一次?季天与奇道,怪不得他发现这屋里的东西都十分陈旧,不像是平日里有摆弄过的痕迹。

嗯,其实我在想,他们或许不是寻常人家。女人手上不似常人的温度和灶房内腐朽的柴禾都让他有所怀疑,但在他们身上,又没有像藏阴山上的阴气和怨气。

他将这些说给季天与,季天与短暂地想了想,觉得这户人家不出意外就是鬼魂了。

宋雪英问他为何如此肯定。

因为许久前我遇过。灯火照亮了房梁的暗处,季天与陷入回忆,不像他们那样,而是实实在在见不着的鬼。我问它是谁,无人应我,但放在桌上的笔自己动了。说着他突然停住,偏头对宋雪英道,说来也巧,它在纸上写下的字与你的姓一样,都是‘宋’。

这世上同姓的人很多,两人未有多想。

之后我翻阅鬼魅之类的书籍,想找到让它现身的方法。后来知晓,因前世的经历与福报不同,鬼也有很多种。有的鬼能托梦,有的本就心善,死后就算变成鬼魂也少有怨气缠身,再经过一番修炼,就可维持形体,乍一看也分不出是人是鬼。

何况还是一年一回。季天与没有说下去,他相信宋雪英已经想到了。

昨日正好是中元,中元……托梦……宋雪英恍然道,这一天经历了太多的事,他居然把这给忘了。

听闻七月半,鬼门开,没有去处的孤魂野鬼会在外飘荡,有些则会回到亲人身边探望。

那昨日,他被泥沙掩埋的时候,不让他踏上那条黄土路的他们,会不会也不是梦?

没错,就是中元……雪英?宋雪英说完那句话就静了下来,季天与奇怪地往旁边侧头,宋雪英直愣愣地盯着上空,眼尾流下一滴泪。

刚才还好好的人居然哭了,季天与想不通自己是哪里说错了话,他挪过脑袋,小心翼翼地问道:你……怎么了?

无事,我只是……忆起了以前的事。宋雪英用手遮住眼,抹去眼角的泪,袖子一抬,熄去了此刻会让他无所遁形的油灯,你伤还未好,还是早些休息。

季天与看不清他的表情,但挨着的不断颤抖的肩膀昭示着他极力想要隐忍的情绪。

季天与沉默了一会,在黑暗中侧起身,按住他想转过去的肩膀,轻声道:想哭,那便哭。人的心太小,承受不住那么多。

按在肩膀上的手被抓住,却迟迟未被推开,手下的身体在细微地颤动。

熹微的晨光接替月色洒进屋内。

手臂上传来轻微的凉意,宋雪英眼帘微启,季天与坐在床上,拉过他受伤的手臂在那看。

昨夜宋雪英在溪边的时候草草清洗过,他伤口愈合得一向比较快,便忘了上药,现在手臂上清凉的触感,应是季天与给他敷过药了。

醒了?季天与见人醒来,松了那只手,帮他把袖子拉下,我发现那药还挺有用,你看,我身上是不是好多了。他解开外衣,那些被一针针缝上的地方,昨日还微微发红,今日都淡了下去,想必不出半个月便会好全。

恢复得如此之快,宋雪英觉得有用的不是那盒膏药,而是季天与本身有特殊之处,毕竟若是寻常之人,也不会被桀无千盯上。

这些也只是他的猜测,他并未说出口,坐起身从桌边拿过开着的膏药,笑了笑,那便再抹些。

他声音带着点鼻音,眼角的红还未消散,面上的笑却是发自内心的纯粹。

季天与见他心情变好,不由跟着愉悦,任由他帮自己上药。

十天半个月的日子很快过去,季天与早就躺不住了,伤口刚不疼的时候,他就想下床和宋雪英一起探探出山的路径,结果被宋雪英不赞同地制止了,只让他在院内走动。

而现在,他拍拍光洁的腹部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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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算是好了,再这样躺下去人都要僵了。

宋雪英仔细看了看,那晚女人不知用的什么线,要不是缝过伤口时沾上了血,他还真看不出它的存在。

伤好时缝线也仿佛被吸进了体内,曾经布满血洞的腹部如今看不到一丝伤痕。

走,我们回离火城。季天与穿戴整齐,眉间难掩勃勃兴致。

好。宋雪英眉眼一弯,应道。

至于季天与到家后,他该何去何从,他暂时不愿去想。

离开前,两人把生活过的痕迹都清理了,空寂山谷中的木屋,就像从未有人停留过,散发着寂寥与沉静。

徐风吹过,院角处那株点满绿叶的柿子树沙沙晃动,扎在绿荫下的秋千轻轻摇摆,两人停下,对着院落略一致意,朝着远方山色走去。

不知走了多久,周围的景色都别无二致,看着无论往哪个方向走,都紧密环绕的高大林木,季天与确定,他们是迷路了。

他自幼在植被甚少的离火城长大,很难见到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林木,更何况身入其中。

虽然知道可以根据太阳的方向辨位,但周围的树干极高,表面也极为光整,只有在快到顶端时才冒出一层又一层遮挡阳光的枝叶,完全找不着方向在哪。

宋雪英仰头看了看层层树冠,他虽自小生活在山村中,可走的都是村里人踩出来的路,偏僻的地方家里人是不会让他去的。

两人就这么无言地对着树影婆娑的林空望了一阵。

看来回去也不是这么容易。季天与感慨一声,面上无半点慌急之色,他都经历过一次生死,与之相比,迷路也不算什么大事。

清风拂面,季天与闭起眼,正想感受一下与离火城的燥热截然不同的凉意,忽听宋雪英道:附近似是有溪水。

被柔风吹得泛起倦意的季天与,顿时来了精神,在哪?我们快过去。养伤的这段时间,为了避免伤口沾到水,他一直没沐浴过,好些的时候不好意思让宋雪英帮他,便自己擦了身,总觉得没有沐浴来得干爽。

宋雪英闭上眼,顺着参杂在风中的水汽感受了会,看向林木更加密集的一处,在那。

走!季天与毫不迟疑地快步往前,不问缘由,不带怀疑。宋雪英微愣,唇边弯起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,跟在季天与身后。

越往里走,杂草越盛。未见溪流,已有溪水拍过岸沿,越下山阶的潺潺流水声。

拨开面前的杂草,两岸横空突出的岩石下,一条清丽澄澈的山涧溪流映入眼帘。

溪流清可见底,碧绿如翡。

水绿则深,季天与选了个水浅的岸边蹲下,掬起一捧溪水,沁凉透澈,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。

他捧起水,浅浅尝了一口。

山风吹得林叶簌簌作响,除了涓涓水流,四周一片寂静,仿佛这里的活物只有他们二人。

宋雪英听见声响回头,岸边的岩石上放着衣物,季天与已经下水了。

寻了个离他不远的岸边,宋雪英也坐了下来。

季天与站在及肩的溪水中,从头到尾好好地擦洗了一番,觉得自己算是磨蹭了,正打算回岸上,结果宋雪英还穿戴整齐地坐在岸边,只卷起了裤脚踩在水中,弯着身细细揉搓着发丝。

他算是知道宋雪英那头顺滑细腻的青丝是怎么来的了。

之前在木屋的时候,夜间两人躺在床上闲谈,他有时会无意地绕起宋雪英的发丝把玩,宋雪英也从最开始的略带疑惑,到后来随他把弄。

身上滴着溪水,季天与随手套上衣物,三两步走到溪边,跨过浅水,蹲在宋雪英面前的一块溪石上,伸出双手,来,我帮你。

不必,我自己……

无妨。我养伤的时候,你不也帮我洗过。

宋雪英刚要再说,季天与往前挪了一步,挽过他垂落的长发,浇起溪水打上,手指穿过发间,学着他一缕缕地从发根揉搓到发尾。

季天与看起来乐在其中,不像觉得麻烦的样子,宋雪英便顺着他的动作,低下头。

季天与也是第一次给人洗发,并且不是像在家中因着兄长身份的照顾心理,而是完全出于本意,因此心情愉悦,手上格外认真。

揉搓在宋雪英发上的手不疾不徐,力道轻柔又仔细,自从家人离世,他许久未有这样的感觉了,不免又往季天与那边靠了靠。

看着默默把脑袋往这边凑的人,季天与勾起唇角,难得见到宋雪英这样的一面,他忽然想到,雪英,我还不曾知晓你的年岁。

太久没记过时间,宋雪英在心中算了算才道:今年应是十三,冬至过后就满十四。

当真?季天与诧异道,手上的动作也停了。

宋雪英还在想他为何吃惊,就听头上的声音道:我与你同岁,就连生辰也在那日。

他们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。

这下别说季天与,宋雪英也有些意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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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与自己三同的人虽说不会没有,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遇上的,何况他们还一起经历了那么多,这可真是难得的缘分。

两位少年都为这意外的发现感到欣喜,季天与甚至都在想两人一起的生辰要怎么过了。

但他们现在还身处陌生古怪的寂林,不敢停留太久。

两人清理完休整了一会,沿着溪边继续赶路,水往低处流,应该能带他们走到山脚。

约莫下了一两个山坡,周围的景色依旧没什么变化,季天与忽地皱了皱鼻,宋雪英也闻到空中传来一阵,像是死了许久的鱼虾发酵而成的腥臭味。

继续走了一段路,两人寻到了气味的源头。

前面低洼的地势里,顺流而下的溪水,像是堵滞了般,清水变浊,溢满溪边草地,连同水面上翻着白肚,腐烂了不知道有多久的死鱼,形成一滩黑黢黢的臭水滩。

这里离他们先前休整的地方不过几里,清澈透亮的溪水就成了污黑恶臭的死水,但这周围看着没有什么变化,除了莫名变质的流水。

一想到看起来澄净的流水可能本身就有问题,而他还饮过,季天与蹙起眉,表情似在忍耐,忍了又忍,最终忍不住跑到一旁,扶着树干干呕几声。

如今正是炎热的夏季,腐烂的气味被密林封闭,十分浓郁,宋雪英以为他是被熏到了,忙掏出从换下的衣物上扯来的布帕,让他掩住口鼻。

季天与摆摆手,稍微缓过来才接过。但愿是他想多了,不然,他们还用它沐浴过……

季天与把宽大的布帕扯成两半,让宋雪英也蒙上,两人一起靠近水边查看。

忽略那些漂浮在水面上腐烂发黑的鱼尸,底下那滩黑水似乎另有玄机。

凑近了看,黑水表面还留有层淡淡的清水,而让水流发黑的,是在那层清水下滚动漫延的黑雾。

宋雪英捡起一根带有绿叶的树枝探入水中,再拿出来时,绿叶仿佛被侵蚀般发黑蜷曲。

水中有妖息。枝叶上散发出来的污浊的气息和魔瘴一样令人不喜。

叶面上覆了一层淡淡的黑雾,季天与按耐住想伸手触碰的好奇,思忖道:莫非流水变黑,是妖的缘故。若是这样,就能说明流水本身没有问题,他顿觉胃中好受不少。

只是从这望去,水滩往下的溪流都呈黑色,想来妖气是从下游漫延而上,这意味着再往下走可能会遇到麻烦。

妖息尚只存于水中,还未影响到岸上,大抵是水中的妖怪。将树枝放回水滩,宋雪英看向周边葱郁的林木道。

若是这样那便好办。

两人绕过黑水滩,在岸上与溪流隔得远远地行走。

难闻的腥臭味远去,两人解下蒙在脸上的布帕。

不知不觉间,围绕在两旁的荫绿褪去,化成稀稀落落的枯黄,被阻挡的视野逐渐开阔。

没有了树影的遮挡,在黄昏下悠然前行的两人,被镀上了一层落日余晖。

季天与仰起头,吸了一口凉风,呼出肺中残留的腥味,转头瞥见宋雪英头上落了几片枯叶,跟着他边走边晃,忍不住笑了出来,伸手帮他拂去。

宋雪英没留意他的动作,而是看着前方,眼底浮现几分凝重,季天与随他的目光看去。

远方橙红的天际下,被夕阳斜照的岸边,出现了一条平坦宽阔的河流。

长河沉黑如墨,墨黑的水面连夕光都给吞噬,如同一条染了夜色的绸缎,紧紧地缠绕在山脚。

那只妖难道就藏在这河里。季天与抬手挡住略微刺眼的夕阳,眼前这怪异的河流,也就只有这一个解释了。

宋雪英稍稍点头,他还记得女人叮嘱他的话,有怪鱼的河,应该就是指这条了。

只要渡过面前这条河,他们就能离开此地,但河中存在怪鱼。要是折返,他们又要穿过原来的那片森林才能走出,林中还不知有多少危险在等着他们。

想到这,宋雪英飞快地瞥了眼没注意这边的季天与,腾出手掌,掌中凝出一团黑气。

可没一会,他视野周边不断漫出黑色,那些被他吞噬的魔瘴仿佛不甘被他控制,在他的体脉中四处冲撞,叫嚣着想要反噬他的心神。

宋雪英脸色一白,飞快收手。

雪英你看,那边有座吊桥。

在他思虑的时候,季天与注意到河畔边散落着一截截木舟残骸,这里在以前应是一个人来人往的渡口,右侧的山岸离对面的山不远,要是有人来往,说不定会有桥。

毕竟离火城座于群山顶上,他见过以桥代路。

往前走了几步,季天与抬眼看向两座山壁中间,果然架有一座吊桥。

他喊了一声,仍不见宋雪英到他身旁,纳闷地回过头,却见宋雪英嘴唇苍白,像是在忍受什么。

努力将体内躁动的魔瘴压制,宋雪英把微颤的右手掩于袖中,状似无事地走到季天与身边,看向他指的地方,既然有桥,我们便不用折返了。

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握紧,他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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底是没有足够的能力保证季天与的安危。

察觉到宋雪英不想让他担心,季天与刚到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,只暗自对人多留意了些。

两人从山脚绕上山崖,走在依稀能看出山道的密丛间。

暮色降临,弯如峨眉的弦月带着柔和的光辉挂于夜空,季天与眼尖地瞥见山崖边有什么在反光。

反射着冰冷月光的,是穿在崖边两根木桩上的细铁链,底面的铁索链上铺着一块块木板,一直延伸到隐在黑夜里的对岸。

这便是在下面看到的吊桥了。

疾风穿过峡谷,悬于崖间的吊桥一阵晃动,季天与踩上吱呀作响的木板,用力跺了跺也没有断裂后,让宋雪英跟着他,自己率先走了上去。

冷寂的林间,昏黑的峡谷,耳边回荡着深渊中呼啸的风声,宋雪英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一晚。

那时的绝望与疲惫还清晰地刻在脑海里,还有他最后做出的决定。

一时间他有些出神,接着,一只手划破眼前的黑暗,伸到他面前,害怕的话,可以牵着我。季天与见他望着峡谷,以为他是害怕这个高度。

今晚的月光格外淡,披在季天与身上却像是泛起了柔光,映满宋雪英漆黑的眼眸,让他无法再注意周边的黑暗,眼中仅有这个对他伸出手的人。

最后两人还是没牵着过桥,因为桥面太窄,木板也没有全部铺满,块与块之间留有间隙。

为了方便过桥,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。

几片落叶随着山风飘过峡谷,落在河面上,被漩涡卷入河底。

深不可测的黑河底下,一块几乎占据了整个河道的黑色巨石缓缓动了。

两侧有如车轮大小的灰白眼珠僵硬地转了转,除了蕴含能量的银色月辉,它似乎还感受到久违的活物气息。

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?季天与收回踏向前一块木板的脚,往两边看了看。

像是水声。宋雪英收回跟随的视线,停住仔细听了听。

水面上,一个巨型黑影悄然浮出。

两人寻声往下看去。

漆黑的木板间隙中,夜风扑面而来,而在这风中,夹杂着轻微的空气摩擦声,像是有什么往桥上急驰而来。

不好……宋雪英话音未落,桥索猛地一震,连带着吊桥剧烈摇晃。

怎么回事……雪英,你身后!季天与抓紧两边震颤的锁链,不让自己被晃荡下去,动荡间,他往身后一瞥,一片巨大的反着鳞鳞月光的黑色尾鳍,打在了宋雪英身后的桥索上。

那鱼尾发现没有命中目标,松开被卷得变形的铁链,缩回下方的峡谷间。

铁链上嘀嗒地滴着黑色河水,不用想也知道是河里的怪鱼在作怪,季天与极快地往前跃了一步,快跟着我。

宋雪英稳住身形,在鱼尾第二次拍过来时,矮身躲过,跳到季天与让出的位置上。

鱼尾薄而透,深黑的峡谷是它绝佳的掩护,若不是它甩起时带起的腥味,两人都无从判断它会从哪出现。

他们在晃荡的吊桥上小心又快速地前行。

甩了几次都落空,怪鱼似乎不耐起来,狭长的尾鳍往两旁张开,像一张巨大的网,对着桥上奔逃的两人扑散而去。

头顶飞来一片阴影,挡住了月光,眼看就要落在两人身上,身后被蓦地一推,季天与猝不及防往前跨了一步,堪堪躲过腥滑的鱼尾。

宋雪英把季天与推开后,扑倒在桥面上,拍向他的扇尾被两边的桥索挡住,挂在了上面,季天与将他从鱼尾下拉出。

那扇鱼尾就这样披在桥索上,居然也没动作,两人不敢掉以轻心,趁着这时跑向对岸。

只走了几步,安静的鱼尾突然发力,将桥索和下面的木板一同裹住,一声声嘎啦的声响从被卷住的地方传来。

吊桥被鱼尾一个劲地卷着往下扯,那怪鱼抓他们不成,竟然想将整个吊桥扯断!

索链紧紧绷弹着,桥面被卷得嘎吱作响,终于,吊桥承受不住,嗡地一下,整座桥从中间断裂!

离得最近的宋雪英瞬间失去平衡,往后倾倒,千钧一发之际,季天与一把拽住他的手,另一只手牢牢抓着连接对岸木桩的索链,吊桥已毁,两人被断开的锁链带着往对岸的崖壁上撞去。

季天与双腿往前一屈,踩在了崖面上,没让两人撞上去,等稳下来,他往下看了看,你怎么样,雪英。

我没事。宋雪英应道,那怪鱼不知是不是以为他们掉入了河中,一时没了动静。

他们吊在崖壁上,离崖边有一段距离,但只要爬上去,就能远离怪鱼。

季天与一手拽着索链末端,一手拽着他,似乎担心他掉下去,拽得很紧。

深黑的峡谷下传来水浪翻涌的声音,那怪鱼应是发现了他们并不在河中。

宋雪英望向在往上看的季天与,他无力护他,至少也不能将他拉至深渊,何况季天与还有亲人在等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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轻扯出一个笑,宋雪英缓缓松开握着季天与的手。

崖壁上的一处反光吸引了季天与的注意,弧光的末端消失在岩壁中,像是有一把弯刀插在了壁上。

疑惑间,手中拽着的人在往下滑,季天与吃了一惊,以为是自己手上脱力,立马更用力地握紧,然而掌心里的手却挣了挣,他低下头,雪英?

月亮升至高空,月光变得明亮,宋雪英在看着他,映着月色与他的眼眸如此柔和,开合的唇却在说:爬上去。

夜风将这温和又决绝的三个字送到季天与耳边,在他还没反应过来,宋雪英毫不犹豫地挣脱了他的手。

正在这时,底下哗啦一声,一张布满利齿的巨口在宋雪英下方张开,随着两声扑通的闷响,宋雪英和怪鱼一同坠入河中。

宋雪英——!

喊声回荡在寂静的峡谷中,河面平静得仿佛从未泛起过波澜。

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,季天与不可置信地望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。

握着索链的手猛然收紧,他立刻做出了决定,仰头看向那把弯月一样的刀,他攀着索链往上爬,爬到那把弯刀旁,握住刀柄,咬牙将嵌在岩缝中的弯刀整个拔出。

他不值得宋雪英为他这般,用宋雪英性命换来的活路,他也走不起。

手中的弯刀极长,刀刃锋利,刀身却没什么重量。在他拔出的那一瞬,刀柄上延伸至天际的,常人无法看到的丝线轻轻地颤了颤。

望着下方的黑暗,季天与深吸了口气,毅然松开索链。

河水十分冰凉,一落入水中耳边的风声都被隔绝,眼眶轻微地刺痛着,他忍住眼中涩意,渐渐适应幽暗的水底。

水中漆黑一片,手放在眼前都只能隐约看到一个黑色轮廓。

眼睛看来是不怎么靠得住了,季天与闭上眼,在黑暗静谧之中,前方的水流似乎存在波动。

季天与立即游了过去。

宋雪英游在一片漆黑之中,身后的黑影越来越接近,肺中的空气逐渐消耗,可他不能停下,他必须把怪鱼引到远离季天与的地方。

那怪鱼扇动两只大如翅翼的胸鳍,身边顿时卷起一阵漩涡,宋雪英侧身躲过被水流卷动的石块,那怪鱼似乎打定主意不让他再逃,不过这里也足够远了。

既然终是一死,那他也不再有所顾忌,任由体内被压制的魔瘴重新涌入心涧。

随着流水飘动的黑发下,宋雪英的双眸里,沿着黑瞳蔓延出雾状般的黑纹。

突然,流水中出现一丝异样,那带有特殊气息的血融在水中,渗进他的眼里。

体内的魔瘴如遇仙露般骚动起来,尚存一丝理智的宋雪英顿时停下。

这道气息,是季天与!

宋雪英恍然回神,猛地眨下眼,眼中魔纹被强制褪去,神志恢复些许清明。

身后没有动静,跟随他的怪鱼显然被这味道吸引了过去,他必须得跟上,不能让季天与出事。

季天与往前游了好一段,河水越游越深,他浮出水面续了口气。

黑茫茫的河水,完全找不到宋雪英和那条怪鱼的踪影。他心中甚至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想,宋雪英该不会已经被那条怪鱼吞食了。

握着弯刀的手紧了紧,若是如此,他便手刃了这条怪鱼,以慰宋雪英之灵。

假若不成,他就与宋雪英同走黄泉路。

只是,但愿他远方的双亲不要难过才好。

季天与望了望月朗星稀的夜空,不过有季水成在,他们应该能有所安慰。想到这,他眼中划过一丝黯淡,手上却决然地落下弯刀。

他记得桀无千说过,自己的血似乎能吸引阴晦之物,不知对妖是否有用。

划出血痕的手臂放入水中,没过一会,远处的河面在月光下泛起涟漪,河水涌动,那怪鱼果真被吸引过来。

季天与将被河水泡得无知觉的伤臂背于身后,弯刀立于身前,眼瞅着涌动的河水越来越近,手中的弯刀突然自己动了一下。

那跳动十分明显,就像是有人在往上拉扯,季天与惊诧万分,使出全力把弯刀往下压,一时忽略了变得平静的水面。

那怪鱼也是机警,担心前方可能会有陷阱,悄悄潜入水底,打算从下方突袭。

目光锁住上方晃动的季天与,怪鱼正欲仰头咬上,结果头顶劈下一刀,还在与弯刀较劲的季天与手上一阻,像是砍中了什么东西。

头顶正是怪鱼最脆弱之处,被这么一砍,霎时流出大量黑血,季天与闻到鱼腥味,猜想那怪鱼就在他下方,立马往旁边游了开去。

那怪鱼吃了这一痛,当即发怒地紧追上去,没想到鱼尾像是被扯住了般,纹丝不动。

它那极长却不怎么好使唤的鱼尾,在它悄然停下盯住季天与时,被宋雪英绑在了河底发现的一块巨石上。

怪鱼勃然大怒,疯狂甩动长尾,那巨石居然也被它甩了起来,好几次差点打到宋雪英,不过成功让怪鱼把目标换成了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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季天与见怪鱼调头游了回去,不再追他,仿佛被其他的吸引了注意。

这水里能引起它兴趣的,只有他和宋雪英了,万一是宋雪英还活着。

想到这种可能,季天与顾不上不知怎么突然安分下来的弯刀,紧跟着游在怪鱼身后。

碧天白云旁,一簇簇桃花纷繁迷人,一枚花瓣飘落在繁花上,漾起细微的波纹,原来不过是一水倒影。

动了,线动了!我就说没有鱼饵也可以钓到的吧。倒映着桃花林的潭水旁,有小童执着根木杆,木杆顶端绑有一条垂落在水中的丝线。

咦,怎么力道这么轻。小童拉了拉木杆,看来是一条小鱼,不行,我们得钓一条大鱼。

小童放松了线,对立在一旁打盹的仙鹤道:待会钓到了大鱼给你吃,你可千万别告诉暮春仙子。

身形圆润,羽翼雪白的仙鹤无聊地打了个哈欠,它才不信千尺潭里能钓出什么好东西。

千尺潭,顾名思义潭深千尺,不过不是它澄澈见底的潭水有千尺深,而是潭水能联通至其他水域附近,其深不可数。

潭下丝线的另一端,悄悄跟在后面的季天与还是被怪鱼察觉了。

黑暗中,摆脱了束缚的鱼尾往后狠狠一拍,季天与来不及闪躲,被腥滑的鱼尾裹住,甩去了前面。

被重重一甩的季天与失去平衡,未拿弯刀的手在湍急的水流中胡乱抓着,还真抓到了能稳住身形的东西,只是那物不像是坚硬的岩块,反而还带点温度。

宋雪英发现有什么往他这边撞来,以为是怪鱼追了上来,正欲躲开,没想到被抓住了手臂。

河里的人除了他,就只有季天与了。

他扶稳季天与,怪鱼还在身后紧追不舍,他不敢有所停留,拉着季天与极快地往前游去。

牵着季天与的那只手,指节瘦削却有力,他认出这是宋雪英。

正当宋雪英思考要怎样才能既解决那只怪鱼,又不会伤害到季天与时,手被人拉了拉,他慢下来,手上被塞了个柄状的东西,季天与在他手心写到,刀。

追着两人的怪鱼更愤怒了,它把人甩出去后,才意识到它错失了一个直接将人卷入口中的机会,它可没忘记头顶作痛的伤口,正是被那带有特殊血味的人砍的。

因此,当它那双在黑暗中能辨别事物的眼睛,看见它想找的人立在水面下,手中没了那把伤它的刀,鼻中又嗅到引诱它的血腥味时,想也不想地身子一摆,张大巨口冲了上去。

闭目感受水流的季天与,在怪鱼一有动作的时候,立即拽了下身后人的衣摆,然后游至一旁,露出在他身后的宋雪英。

宋雪英上半身浮出水面,双手高握着一把弯刀,锋利的刀尖时刻紧盯着水下异动,刀锋反出冷锐的月光。

收到季天与的暗号,宋雪英等了瞬息,在水下异动接近之时,攥紧手腕,将手中弯刀直直落下!

就是这一刻!

噗嗤,自投罗网的怪鱼被弯刀穿透头顶,发出惨绝人寰的怪叫,濒死挣扎的鱼尾搅起一阵漩涡。

它最初也只是在某个月光照耀水面的夜晚,感应到月光灵力的一条小鱼。

因不满修炼缓慢,开始吞食河里的其他生灵,到掀翻行船吞食行人,最终用膨胀的欲望和死在它齿下的生命染黑了这条河。

怪鱼挣扎得厉害,季天与游至宋雪英身旁,和他一起握上刀柄,刀身完全没入,污浊的欲望终是泯灭在黑暗的水面下。

眼看怪鱼没了动静,两人正想松手,刀柄上传来一阵拉力,来不及松手的两人和怪鱼一同被拔出水面。

速度之快,两人还没反应过来,身体就飞在了空中,皎洁的明月与闪烁的星辰在眼前一晃而过,脸边擦过云雾般的触感,接着口中灌入清甜的水,仿佛又回到了水中。

眼前一阵光亮,两人闭起眼。

唉,费了那么大劲,还以为是条大鱼,没想到这么小。

两人跪在地上咳出呛入口中的水,恍惚间听见一句沉闷又稚嫩的童音。

这么一会天竟是亮的了,季天与转头去寻声音的来处,却被宋雪英拽住了手腕,手臂上弯刀划出的长痕赫然在目。

他把衣袖拉下,挡住宋雪英投来的视线,没事,就这么一道伤,没几天就能好。幸好我们都活了下来。

宋雪英嗯了一下,不见劫后余生之喜,他按住季天与的手腕,摸到身上同样湿淋淋的布帕,歇了给他包上的心思。

他没想到季天与居然放弃往上爬的路,跟着跳了下来。他总是这么出乎他的意料。

季天与由他按着,也不抽出,轻松笑道:正是因为我们两人携手,才有此番侥幸。然后放缓声,看着宋雪英若有所指道,所以,还是两人一起的好。

他感觉得到,宋雪英那时能那么决绝地放手,应该不只是为了他,他心中还担着其他事。

宋雪英垂下眼,知道季天与话中所指的,是自己让他爬上去的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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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不想再看到重要的人在他面前出事,而他无能为力,若是这样,还不如用他的命换季天与活下去。

何况就算他活了下来,也没有任何意义,他终究只会是孤身一人。

这些想法当然不好让季天与知晓,他松开他的手,瞥向一旁,此处不知是哪,植物这般古怪,那条怪鱼也不见踪影。

见他不欲多说,季天与也不勉强,随他的意,往四周看去。

每个人都会有想深埋心底的事,他也不例外。回家的路途还有很长,他总能等到宋雪英想跟他说的那一天。

待看清宋雪英说的植物,季天与也不禁疑道:这些植物,怎么那么像草。还是比树高的草。

两人心存疑惑,那道像闷雷又像稚童的嗓音接着响起:这鱼怎么还化成黑水了,可惜不能给你加餐了。

尖锐的鹤唳响了两声,白鹤愤愤地扑着翅膀,离地上的黑水远远的。

它才不吃这种玩意呢,污浊难闻,想必是下界的妖孽魔怪之类,受不住此间纯净的仙气,才融了形体。

草丛中的两人捂住耳朵,这声鹤唳贯彻天际,周旁的植物却颤也不颤,似乎只有他们二人受了影响。

迎春,所在何处?忽地,一道淡雅宁人,蕴含慵懒之意的声音传来。顽闹的小童听到仙子的呼唤,丢下鱼竿、鱼线和被当做鱼钩的镰刀,与那大白鹤急匆匆地去了。

而跟着怪鱼一起钓来,又被甩至草丛的两人,寻着声音,拨开交叠的草叶,遇见一面波光粼粼的大湖。

在那大湖对面,一位身着淡黄色襦裙,背影如山高的女童与几乎只见着长腿和圆润下腹的白鸟一齐远去。

两人面面相觑了会,还没想出个明白,脑袋上忽然一重,有什么盖在了他们头上,互相扶了一把才没摔倒。

把头上的东西撑起,放到地上,他们方看清这是一片落叶。

但寻常的落叶会像舟一样大吗,还有那个高如巨人的小孩。

季天与看了看自己身上,觉得没什么变化,可和旁边的草叶一比,小草都被他衬成了大树。

他惊疑不定道:你说,是这里本就那么奇异,还是……

还是,我们变小了?仰头见那天一般高的,交叠于空中的灼灼粉色桃簇,宋雪英愣神地接口道。

他们把那片绿叶翻来翻去,没瞧出任何不同之处,季天与拽了下高过头顶的杂草,草根处跑出一只蚂蚁,几乎有他小臂大,头上的两根触角还在晃来晃去。

猛地和巨蚁打了个照面,季天与惊得后退两步,见它低着头在那寻找食物,没有要理他的意思,才定下神,招呼宋雪英来看。

两人看了这又看看那,方才确定出了问题的是他们——他们真的变小了,还是变成只比花瓣略大些的小人,只要刮起一阵风,就能把他们吹得满地打滚,也怪不得听童声如雷鸣了。

但这是何处,他们为何会变成这般?

或许我们可以跟上去。巨蚁爬入草丛深处,宋雪英想了会道。

嗯?差点以为在说跟上这只蚂蚁,季天与反应了一下,你是说跟上那个小孩和白鹤?

没错。宋雪英点点头,毕竟女童是他们目前遇见的唯一活人,说不定能问出这里是哪。

不过,两人遇到了同样的问题,只是从渡河变成了渡潭,更确切地说,在他们眼中是渡大湖。

湖上没有桥索,他们便找了能替代桥的东西。

两人挑了一片边缘蜷起来的宽叶,搬到湖面上,分别试着踩上一只脚,叶面平平稳稳,等他们都上去了才轻微地往下沉。

两人用被当做浆的木枝一抵岸边,坐在一叶扁舟上随着水波悠然前行。

面对清澈平静的湖面,经历过怪鱼的他们依然保持着警觉,叶舟行驶了一半也没遇见什么意外,只有从空中零零飘落下来的花瓣。

这是……桃花?季天与还没见过字画外的桃花,抬手接住一枚较小的,比他脑袋大的花瓣。

桃瓣白中透粉,清丽明媚,他把它翻过来往脑袋上一盖,正好用来遮荫。对坐在前面划桨,彼时回过头来的宋雪英打趣道,是不是挺适合我?

桃花娇粉,与他的英气截然不同,风格迥异的二者合在一起略有违和。

宋雪英眨了眨眼,像在认真地想怎么回,季天与自己先憋不住笑了,同你说笑的,他取下头上的花瓣,衬你才好看。

说着就要给宋雪英戴上,结果刚直起身,微风把叶舟吹得一晃,他下意识扶住宋雪英伸过来的手,那桃瓣却被柔风一卷,从手中溜了出去,飘向远方。

看着飞去的花瓣,季天与正觉遗憾,待他站稳,宋雪英放下划桨,上身半探出舟沿,捡起水面上飘来的一枚花瓣,甩了甩水。

好看吗?他像季天与一样把它盖在头上,可湿了的桃瓣太大,垂下来几乎遮住他整个脸,他两手掀起花瓣边缘,面向季天与道。

季天与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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愣,而后被他逗乐,朗声笑道:好看!见他笑了,宋雪英也弯起唇角。

两人在玩闹中安安稳稳地上了岸。

脚下的土地松松软软,像是踩在了云朵上,面前却是货真价实的春天。

上空繁花朵朵,下方茂叶青青;朵朵繁花怒绽放,青青茂叶衬花娇。蜜蜂振翅采琼浆,彩蝶翩翩授瑞粉。万紫千红凝玉露,春风一送香满面。

阿嚏!季天与因这浓香打了个喷嚏,他摸摸鼻子,瞅见上方一滴挂在叶尾欲泣的露珠,把宋雪英拉开了,他们如今可经不起这么一砸。

他们虽心智早开,历经曲折,仍不过少年心性,在这奇花异境中依旧能自寻其乐——与菌菇争高低,把绿叶作伞盖,同毛虫面相觑。

听到远处的说话声,两人方在这春色里忆起正事。

在一片繁花异草中,一泓曲水隔了周边的花草,环绕着一座由树根盘绕而成的平台,树间万条紫缕垂落,一个紫色身影坐在这紫藤花下,手中执着杯盏。

迎春,我前些日子收的春蚕丝怎的不见了?抿了口杯中甘露,暮春仙子悠悠问道。

小童像干了坏事一样垂下头,背着手在那支支吾吾,大白鹤默默撇过头,它什么都不知道。

轻出口气,放下杯盏,暮春仙子往后面树根上一靠,对坐在对面的白衣散仙道:罢了,下次再听你抚琴,琴弦未好,用作琴弦的蚕丝也丢了。

下次又不知要等到何时,何况琴音不在弦,在情。白衣散仙像是未听出她语中的送客之意,温文尔雅地一笑,劳烦迎春取了琴身来。

小童偷偷瞥向暮春仙子,见她垂眸未有制止,全然忘了自己干过的好事,乐颠乐颠地拍上大白鹤的屁股让它载自己。

大白鹤不情不愿地让小童坐上,爪一离地,差点又掉回地上。

它低估了自己和小童的重量,哼哧哼哧地飞过曲水,红着脸挣扎地拍了几下翅膀,最后实在坚持不住,咻地一下,空中只剩根飘着的羽毛。

另一边,季天与和宋雪英借着花茎上的刺,爬到了高高的花朵上,两人刚从花瓣间探出头,一个巨大的黑影就从天上落了下来。

那重物砰地落地,压倒一片繁花,躲在花瓣里的两人被摔出,跌回了泥地上。

好在泥土松软他们又轻,两人裹了一身泥,倒没摔到哪儿。

宋雪英起身拍去身上的土,一抬眼对上半耷拉着眼皮,差点被压没气的白鹤。

大白,大白,你没事吧,该不会被我压坏了。小童从白鹤身上下来,使劲摇晃一动不动的白鹤,呜咽的童声在头顶轰鸣,白鹤回过气,豆大的黑眼也发现了两个小人。

一声鹤唳,大白,你又活了!挂着泪的小童惊喜地扑向大白鹤,那大鹤却像看到什么惊奇的事物,站起身就往地上啄去。

还在抖落泥土的季天与,突然被宋雪英拉着跑起来。他们不就是要找人,怎么还要跑走?

季天与疑惑地回过头,一只尖长的黑色鹤喙噌地擦过他的衣角,在地上啄出个深孔。

……要是跑得再晚些,那个孔就开在他身上了。

两人才出鱼口,又遇鹤喙。

白鹤扑着翅膀追在前面连连啄,小童又惊又疑跟在后面频频跑。

两小人连躲带藏,花坡上好不热闹。

天与,小心!他们时刻提防着身后啄来的鹤喙,掀开前面挡路的绿叶,却是个坡,季天与一个不察滚了下去。

眼见着要摔入曲水中,一束紫藤花伸过来接住了他,连着赶下来的宋雪英一同卷起。

他们被轻轻地放在了两位仙人中间。

身体没有被水包裹的感觉,反而像是跌在了带有花香的柔软东西上,季天与一睁眼,他已经坐在了地上。

宋雪英也被放在了他身边,救了他们的紫藤花将他们放下,缩回重重紫影摇曳的树间。

两人仰头看向堆满紫色花影的天空,视线稍往下移,俱是倒吸了一口气,他们两边分别坐着一白一紫两个巨大的身影。

如山川般高耸的两位仙人,正低头看着他们。

大白,你在找什么,我们还要去拿琴呢。小童一把抱住白鹤的脖子,硬是把跑到曲水边,不甘心地抻着脖子往对岸张望的大白鹤给拖走了。

两位少年从地上站起,背抵着背,紧张地靠在一起,头顶的两个人影太过高远,面容模糊,让他们忘了该如何开口。

看来有不速之客。暮春仙子的视线懒散地落在擅闯仙境的两小人身上,突然她目光微凝,靠着的身子稍稍直起。

仙识在他们身上逡巡了一圈,暮春仙子面露讶色。

这两人身上的气息,竟与半年前,她在群仙宴上获赠的两枚树种甚为相似。

那次宴席上,一位素来与她交好的仙子知她喜爱奇花异草,便赠与她两枚树种,说是生于太阳升起之地,性属极阳,生命也极韧,但独一枝活不久,需两枚种在一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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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互依存才能活,故名为相济树。

她把两枚树种收在囊袋里,回仙境的途中,雷响风骤,偶遇风、雷二神在前方施风布雷,待风雷停歇回至仙境,她往腰间一摸,那囊袋竟不知所踪。

想必是中途被风雷惊落了,待她寻至落入人间的两枚木种,在仙界耽搁的这一会,它们已在石缝中生根发芽。

万事万物皆有命数,她无意窥探或扭转命数,便将它们留在了人间。

想不到今日在此重遇,它们已修成人形,但人界区区一百来载,真能让草木化形吗。

她执起一旁的青瓷盏,往里面轻轻吹了口气,半盏未饮的甘露上,一切因果徐徐浮现。

白衣散仙见两人在此处,也有些讶异,仙界的十几日,在人界可是十几年,那时染上魔瘴,被他送往南方的青株现已成少年,但身上的魔瘴怎么分毫未减,反而有侵入灵根之势?

那日他分明感知到他们有仙缘。

白衣散仙低头再一掐指,恍然悟到,原来竟是他弄反了。但这份错,似又已包含在他们的命数里。

在一盏杯露中,知晓了前因后果的暮春仙子,凝眉无言地瞥了眼对面的仙人,白衣散仙抬手抵唇,轻咳一声就要开口,被暮春仙子无声地制止了。

我已知晓你们是误入此境之中,两小人抬头看向说话的紫衣人,她也在低头目视他们,声音像是特地放轻了,这般言语多有不便,待你们饮下玉露再来叙谈。

暮春仙子话语落下,两只彩蝶从缤纷的花丛飞出,钳着两枚花瓣停在两位少年面前,他们看了看盛有玉露的花瓣,没有伸手接过。

见他们有所迟疑,暮春仙子慵懒一笑,靠回树干,这是对你们有好处的,特别是能让浸染魔瘴的身体舒坦些。后面这句话是对着宋雪英说的。

你们难不成是神仙?在季天与的印象里,只有神仙才住在这繁花似锦,云遮雾绕的地方,而且她还知道宋雪英的情况。

当暮春仙子语带笑意地承认,两人方从彩蝶那捧过花瓣。

甘甜似蜂浆的玉露一入口,便化在了舌根处,自到此地,宋雪英就觉得身体仿佛一半被烈火灼烧,一半泡在凉冽的清泉,既舒适又痛苦,此时那些灼痛都被抚平了。

季天与浅抿了一口,玉露之甘果然不似人间物。

见宋雪英眉目舒缓,不再是强装无碍之色,季天与便想着把自己的那份留给他,暮春仙子看出他的想法,悠然道:无用的,这不过是一时之效,无法根除他体内的污垢。

敢问仙子,要怎样才?季天与话未说完,就被塞入唇间的花瓣堵住了口。

先喝完,天与。宋雪英饮完,将花瓣递回身旁扇着彩翅的蝴蝶,发现季天与没有要喝的意思,便猜到了他的意图。

趁他张嘴说话的空当,宋雪英轻轻一抬他手上捧着的花瓣,半押着让他饮完玉露。

两人喝下没一会,便觉一阵如春日煦风的暖意拂过全身,视线也从拇指高的草到能看清被繁花拥簇的整个仙境。

这是真的仙术……季天与看了看变回原样的身体,我们变回来了。宋雪英望向不再高远的紫藤花。

由于两人紧挨着站,季天与一低头,宋雪英一抬头,砰地一下相互撞上。

还好吗?没事吧?宋雪英捂着额头,季天与捂着眉骨,两人都被撞到了痛处,但都习惯先关心对方的状况。

你们感情果真是好。一直未出声的白衣散仙突然叹道,语气像是以前见过他们似的,两人疑惑地偏过头。

白衣散仙自到这就空着的手上,突然凭空多出个白瓷盏,里面盛着清茶。

他看了眼盯着他的暮春仙子,会意地对倍感好奇的两人笑了笑,低头饮茶,不再多嘴。

两人席地而坐,季天与面向暮春仙子,迫不及待问:劳烦仙子告知,怎样才能彻底清除雪英身上的魔瘴。

一路上他看出宋雪英的隐忍,却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程度。

炽火灼魔,但如今魔瘴根植太深,用火反而会伤了他。暮春仙子不紧不慢地开口,水容万物,亦可净污涤垢,唯有用水方可洗去。

一切既是与她有关,她也不妨助他们一臂之力,也算是了却未能将托付给她的树种照顾好的遗憾。

没等他们发问,她从地上捡起一块圆石握在手心,不一会儿,手上的石块裂开一条缝,清脆的鸟鸣从缝隙中传出,暮春仙子摊开掌心,裂开的石缝里钻出一只粉白相间的雀鸟。

它的喙小巧红润,背部和翅膀覆着淡粉的翎毛,胸前围了圈柔软的白色绒毛,圆圆的脑袋好奇地转来转去,煞是可爱。

可一只幼鸟怎么帮宋雪英消除魔瘴?

跟着它,它能为你们指引方向。暮春仙子抬起手,把它放向空中,雀鸟抖了抖初生便已丰满的羽翼,飞向高空放声鸣叫。

几根巴掌大的粉羽飘下,一只仅有羽色与刚才的幼鸟相似的巨鸟,拍着宽大的羽翼,盘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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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他们顶空。

去吧。暮春仙子一拂衣袖,两人轻飘飘地被送到了鸟背上。

等一下,宋雪英抓着鸟背,俯身对树下的暮春仙子喊到,求问有无能让天与学会仙术的方法?

顺其自然,不可求急。

仙人话音落下,雀鸟长翅一展,带他们飞向云空。

雪英,多谢。季天与坐在宽阔的鸟背上,身子微微往后倾,侧过脸对身后的人道,要不是你问起,我都忘了。

应是我谢你才对……宋雪英在呼啸的风中小声道,对他的事比对他自己的还上心。

季天与没有听清,只听到了他的下一句话,可我们仍未问到方法。

仙人既是那般说了,我应该是有机会的,现下不急。他不求自己成为话本中一朝得高人指点,浴火重生的蝼蛄,只要有一个可能,那便够了。

但想到自己习得术法回家时,家中人喜悦欣慰的表情,脸上仍是不由自主地带了笑。

季天与眼中的期待,就如微小却明亮的星火,飞进宋雪英心中,点燃了那几近熄灭的烛火。

他似乎找到了让自己继续活下去的理由,即使终会有尽头。

苍穹之下,他轻声道:会找到的,无论去哪,无论找到什么时候,我都会和你一起。

平直飞着的雀鸟飞过黛山,俯身往下面的云雾冲去,宋雪英声如蚊蝇的话消失在翻涌的云海中。

两人闭上眼紧抓着鸟背,穿过轻柔缥缈的雾霭,下边隐约能看见星星点点的房屋。

在一片青山绿水中,雀鸟停在了一座山头上。

这么快就到了?季天与从伏在地上的雀鸟身上跳下,看这日头,应该正值人间的晌午。

好像还不是。宋雪英看了看脚下的白沙地。

说是要用水祛除魔瘴,可这到处都是一片白色的沙土,偶尔有几块裸露的岩石,连草木也无,不像有水源存在。

雀鸟等他们都下去了,身上发出白光,两人不知它要发生什么变故,见状都后退两步。

雀鸟巨大的身形在一瞬间缩小,只比从石头里钻出来的时候大了一点。

变小的雀鸟没了威风凛凛的架势,一蹦一蹦地跳到两人面前的空地上。

他们还没搞明白它要做什么,它就低下脑袋,用喙一下下地啄着地上的泥沙,像是要把地啄出个洞来,但力道太小,啄了很久都没啄开,它抬起脑袋拿那小圆眼睛盯着他们。

接收到它的视线,季天与和宋雪英纳闷地对视一眼,这是要让他们把水挖出来?

既然仙人说它能指引他们,就算不清楚它的用意,也只能跟着做了。

两人蹲下身,和雀鸟一起挖地上的泥沙,挖出的泥沙在脚边堆了个小丘后,他们都摸到了一些质地坚硬的东西。

两人把它们挖出,抹去上面的泥沙,几块碎石有青有赤,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细碎的华光。

雀鸟一见着这些石头,兴奋地拍着羽翅扑上来,他们将石块放到地上让它够着。

雀鸟衔起了一颗最小的,然后低头用喙挑开胸前那块白色绒毛的边缘———原来那处是一个兜,它像藏金子般把石子塞了进去。

没想到你还带着‘小钱袋’。季天与看着有趣,伸出两指抚摸它毛茸茸的脑袋,雀鸟舒服地眯起眼。

这些也要吗?宋雪英指了指其他大点的碎石,那些它应该衔不起。

雀鸟像是听懂了他的话,点了点脑袋。

两人帮它把碎石装进兜里,塞了快有它这么多的石子,腹兜却一点不见鼓,不知石块都跑哪去了。

眼看那些石子装好,雀鸟抖抖身子,又蹦到另一个地方看着他们,仿佛在让他们到那边继续挖。两人不禁有些迷惑。

你该不会不是想让我们挖水源。季天与道。

而是挖石头?宋雪英问。

远处的雀鸟毫不犹豫地上下晃动脑袋。

落英纷飞,坐在花境中的两位仙人相对无言。

为何不让他们知晓前世之事?白衣散仙放下没怎么饮的清茶,开口打破沉寂,要是他们愿意放下尘世,你还能收两个徒弟,不会这般孤寂。

只迎春一人便够我受了。暮春仙子阖着眼背倚树干,像是困倦了,漫不经心地回道,即便知晓前世又如何,每世皆存烦扰,何必执着于过去的虚妄,自寻烦恼。

紫藤花瓣悠悠飘落,即将落入那盏清茶时,随风飘去了别处。

白衣散仙久久未出声,仿佛要和寂静融为一体,等了许久,才听他道:原是我多虑了。

小童和白鹤取了琴身回来,却见暮春仙子独自坐在树下赏花饮露,要琴的仙人已经不在了。

日斜西沉,斜阳照出了白沙山上大大小小的坑,散了一地的碎石华光熠熠。

要不要先歇会,瞥见宋雪英没什么血色的脸,季天与把刚挖出来的石子放到地上,这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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多,应该也够装了。

雀鸟跟在他们身后捡拾石子,衔不起来的,晚点再一起让他们给它装上。

宋雪英听他的话停下,拍去沾在身上的泥沙,挖得太久,不仅身上连脸上都不知何时抹到了。

季天与想用袖子帮他擦去,反倒又添了条白沙,帮了倒忙的人笑道:这样像个只长了一半白须的猫。

宋雪英趁他不注意,在他脸上同样抹上两道沙痕,笑着回道:因为另一半长在你脸上。

蹲得双腿发麻的两人,伸长腿坐在泛起秋日凉意的山坡上,望向远处渐染红晕的山峦,几缕炊烟从星星点点的人家上袅袅升起。

尽管前路缥缈朦胧,他们仍享受当下的悠然惬意。

季天与忽地转过头,朝左右张望,宋雪英这时也听到几声轻微的呻吟从山的背面传来。

埋头捡拾的雀鸟看两人起身走远,装好最后一粒石子,跳着跟上去。

两人一雀翻过山头,山的背面覆盖着与那边相反的黑沙,黑沙上偶有野菜生长。

有位老人面露痛色地坐在地上,腿边倒着一个竹篓和铲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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