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蓠把被子裹紧了些,哼道:定是你不会改,才说改不了。
楚青崖奇道:我虽没上过国子监,好歹也是中过解元的进士,殿试也曾问过举子对策,文章的好坏我分辨不出来?你写的这玩意儿,就是投机取巧,我给你改得再好,底子错了,非得重写不可。
她又哼了一声。
你别不乐意听。薛湛是什么人?他爹是靖武侯,他娘是大长公主,他是家中唯一的儿子,生下来就不知道‘功利’二字怎么写,要不怎么会考中探花不做官,去国子监当教书先生?俗话说人以群分,他最爱淡泊名利,最厌趋炎附势,你这般写他的功课,在你眼里是行卷,在他眼里是攀附。
江蓠张口结舌,我没想攀附他,我只是……想让他看得顺眼。
楚青崖饮着茶,语重心长:你既入国子监读书,就该彻底弃了过去的身份,别总把自己当成桂堂的甲首。甲首只需揣测考官心思,捡他们爱看的写,但薛湛不吃你这套,你越讨好,他越觉得冒犯。你瞧瞧他是怎么说你的,第一篇‘中规中矩’,是因为那是乡试原题,你按考试的路数来写,他按阅卷官的身份来评。第二篇‘太匠气’,是因为你看他讲义里引了许多古今例子,就以为他爱这个,三步一用典、五步一引言,写得花里胡哨。第三篇‘太奉承’,你自己明白,几乎是把他的论调复述一遍,用些春秋笔法歌功颂德。
江蓠拉着脸喔了一声。
你想行卷,不如把你的‘郑伯克段于鄢’给他看,他或许还会赏识你。说实话,我在贡院看你的卷子,写得最好的就是这一篇,有理有据,别具一格,不然陛下怎么把你调到榜首?其他都和范文似的,规规矩矩不出挑。
江蓠沉默一刻,道:其实那道题我也没有全瞎写,差不多是那样想的。
我明白。
你明白?她望着他,眼睛一亮。
楚青崖笑道:你就是怕别人问,才说瞎写。
江蓠好一会儿都没说话。
……原来他真的懂。
她挠了挠头,脸色刚好转,又愤愤然把他束发的玉冠砸过去:骗子!
楚青崖歪头一躲,发冠咚地砸在博古架上,才说得好好的,怎的又生气了?
大骗子!你刚才说要夸我的!
他哭笑不得,见她气鼓鼓地瞪着自己,便清了清嗓子,换上一副肃然的表情,指着那沓纸道:夫人的文章虽不讨薛世子喜欢,却甚得我心,字字珠玑出神入化,令人拍案叫绝,简直是陆机再世,才比潘岳。
江蓠叫道:这只是一句,还有九十九句,不然就休了你。
楚青崖服了她,来到床边把她一搂,真夸不出来了,亲你九十九下好不好?
不行!……
他的唇已然如雨点般落下来。
耳鬓厮磨间,他的气息盖过了那股幽淡的龙脑香,嗓音低低的,你跟我离开永州时,说自己只有考试一项厉害,其他都糟糕得很,所以拼了命地证明,讨人褒奖,别人敢在这上头损你一句,你就气得像只河豚。可你别处也很好,哪里糟糕了?但凡头脑清醒的人,都不会因为你写了几篇不顺眼的文章就认为你不好。
江蓠被他亲得痒痒,双颊泛着红晕,垂下眼帘,我真的没那么好……
不许说自己不好。楚青崖说,你看我们当官的,便是不好,述职时政绩也吹得天花乱坠,你就是脸皮太薄了。
江蓠说:你脸皮厚。
你也学学。
她噗哧笑了一声,我学不来。
那可不成,你会看眼色,是当官的料。他支着下巴看她,领口敞开,露出一片光洁胸膛。
江蓠鼻尖忽一动,狐疑地凑上去闻了闻,你身上怎么有血的味道?
扒开他的衣服,胸前却只有一道旧伤,皮肤完好如初。
楚青崖忍不住道:还说我是狗,你才是狗鼻子!昨儿我去牢里审犯人,动了刑,血喷了我一身,回来洗了半个时辰。
江蓠睁大眼睛,想像不出他动刑的画面。她认识他这么久,他再生气,也是斯斯文文的,从来没见他动手伤人。
你还会严刑逼供啊?我以为你只要下个令,抄家砍头。
我都做到尚书了,能不会这些?他好笑,捏了捏她的脸,傻姑娘,我十六岁就会杀人了。
江蓠还是摇头,可你一点也不像会动刀的样子。
我刚上任就去朔州那鬼地方,不会动刀,早死一百遍了。他直起腰来,你再睡会儿,我还有事要办。
哎!她脱口叫住他。
嗯?
江蓠觉得自己这么粘他忒不像话,好像她喜欢他似的,脸都丢光了,于是想出一个正当理由,委委屈屈地道:你说话不算数,还有三十五下,要么就夸我三十五句。
楚青崖心里好笑,一挑眉,你数着。
然后一个不落地把剩下的亲完了。
江蓠翻个身,挥挥手,你走吧。
他暗骂一声没良心的小混蛋,放下帷幔,把熏炉挪到床头,这才走出去。
晚间太医来了,楚青崖去花厅招待,说了些病情。
这老太医都八十岁了,早就从宫中退下来颐养天年,从前专给妃嫔们调养身体。
……痛起来就像生孩子,我都怕她一口气上不来,就这么过去了。
老太医捋着白胡子,小阁老说重了,生孩子比这个要疼十倍呢。
楚青崖担心:真有那么疼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