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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非群玉(二)(1 / 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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卢修邻没那个胆量。大不敬罪乃十恶之一,认真计较起来,当然是程俭占上风。

不过是趁着他外出时,砸了他的锁,烧了他手头最值钱的几部藏书罢了。

程俭捏着火盆中的《广韵》残页,浓眉一挑。这么点儿小儿科的手段,真是他高估对面了。

他用火钳拢了拢堆灰,盖灭了火星。书么,再买就是。

程俭择了午后进城,正值y日,上京的天幕蒙着一片化不开的絮灰se。这灰se打翻了满地,沾染上肃穆的石瓦当、嶙峋的树杈、并板正的沙堤,可谓处处黯淡,分毫不见帝都应夸的繁华气象。

顶着刀子般的西风行至槐市,只剩下零星几家书肆还在开门。程俭呵出口白气,手中的油纸伞擦过磨得发白的门槛,作了这书肆唯一的访客。

店小二从帐簿上抬起头,瞟了一眼书生打扮的程俭:郎君慢慢挑。

外层摆的都是应考季最畅销的四书五经,还有在普通百姓间也广受欢迎的传奇和变文。夹杂于其中,有些惹眼的是一本藤h封皮的线装集子,上书留桂集三字簪花小楷,显得十分清新雅致。

程俭随意翻看了几页,渐渐提起兴趣。依照全国的州府划分,编书者逐一采选了各地文人的诗赋和文章,似乎有意模仿前代的《乐府诗集》。这些诗文,大都以古t写就,题材上也多反映民风,读起来活泼而自然,和时兴的g0ngt诗、骈俪文背道而驰。

他猜到了花这个心思的人是谁,回头与店小二确认:这本《留桂集》,是长公主组织编写的?

店小二笑应道:正是。郎君莫不是从外地来的吧?这集子隔一段时间就会出一册新的,在上京城里卖的可好了。

程俭想起来,元漱秋曾与他聊到过文坛的风气问题。他好笑地摇了摇头,那时还只当作是一句闲话,没想到草蛇灰线早已埋下了。

他重新开始默读,边读边佩服她,雅的也顾得上,俗的也顾得上,难怪卖得好。直到益州篇,程俭刚打算看看什么样的文字入了她的眼,却发现这一篇是空白的。他拿起另一本翻看,同样是空白。

莫非印刷错了?

往期的集子还有吗?程俭扬声问道。

就在您右手边倒数的第三排书架上。

果然,往期的集子是有益州篇的。程俭对b了一番,忽的有些热意上脸。该不会是…特意留给他的吧?

他啪的一声扣上书脊。想什么呢?都是那人的攻心计罢了。

眼前浮现出元漱秋被夕照烘托的端正侧影。一旦沉浸于,她总是会抿着下唇,脸颊上鼓起一个微妙的圆括弧度。借了和暖的落日余晖,那是她为数不多有烟火气的瞬间,让程俭觉得,她并非一直都是那么疏离的。

程俭叹了一口气,小心地阖拢那本《留桂集》。如果当初,不是自己如此坚持的话,或许…

书肆里的寂静被一串足音打断,两个雪白的身影挨着掀帘而入,携来满堂的寒气。靠外一人是个少年郎,约0有十五六岁。他生得如同jg心雕琢过的冰像一般,皮肤是极冷的白,五官jg致而深刻,唯独唇珠上点了一抹茉莉露。在这严冬季节里,但凡多看他一眼,便令人感到手凉脚凉,恨不得多加几件衣物。

他搀扶着的那人,外罩一件缂丝银狐皮大氅,放佛是个纤细的nv子。她侧首对少年说了些什么,后者专心聆听着,目光灼灼落在nv子的面上。

隔着几排书架的距离,她的声音隐约让程俭听见,清洌如水晶碰壁当。

程俭愣住了一瞬,眼见着少年帮nv子摘下兜帽,露出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容来。

还是那样如云的黑发,还是那样淡丽的眉眼,只不过这回注视着的,不是程俭,而是正细致为她擦去额间浮雪的少年。

nv郎神情平和,少年举止温柔。这样的场景本该值得入画,程俭却觉得刺目,下意识地避到了后几排书架。

他设想过数回与元漱秋重逢的情形,怎么偏生是这样的?

随着他们向程俭这边走近,两人的交谈也越来越清晰。少年先说道:小姐,这一期的《留桂集》卖得也很好。元漱秋唔了一声:多亏了辛茉你。他轻声道:都是属下份内之事。复而问道:小姐,真的可以随便买吗?元漱秋回答他:但要适可而止。少年闷闷道:小姐不放心属下?元漱秋说:不是不放心你,是你书蠹的名号太响,怕你一淘起书来就忘了时间。

听了这番对话,如何还能不知两人亲近。程俭紧蹙着眉头,心里说不出的别扭。可是,别扭个什么劲儿呢?

我去看看往期的集子。

程俭眉心一跳,知道元漱秋要过来了,连忙低下头,随便抓起一本书挡住脸,装作读得正投入的模样。

凭着中间两排书架和众多书籍的掩护,元漱秋似乎暂时未留意到他。她ch0u出塞在最底下的集子,就地翻看起来。书肆里惟留时而揭过的书页声,有一种桃花源般的静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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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俭不禁挪开了一线边角,暗中打量着那位分明只有几步之隔,却又如此遥远的nv郎。她…好像清减了,jg巧的下巴瘦得剩下一点点,埋在兜帽镶嵌的一圈绒毛里。那双寒塘般的眸子倒是和以往一样,乍看似乎凝神,细看又空无沉寂。

她专心地看了一会儿,把集子放回原处,踱向其他的标的。程俭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随着她动了起来——她停,他跟着她停下;她斜倚着架子读书,他也在一堆抄本里犹豫不决。隔着重重的几排书架,元漱秋时而现出身形,时而又被交错的书脊挡住一半,如同雾里看花,她在真切与飘渺间徘徊,总不能被程俭抓住。

读完手中的最后一本,元漱秋盖上封底,r0u了r0u睛明x,转身向书肆的后门走去。她并未把门关实,门外的细碎风雪,便透过那道窄缝,纷纷扬扬飞向他身侧。回过神来,程俭已然握住了扶手。他有些说不清自己是想要把门关上,还是g脆推开门,就这么尾随她去屋外。

屋外,雪又下大了。天地间处处是一片g净而茫然的白se。

元漱秋背对着他,伫立在茫茫的大雪中,只影不胜寒,淡得快要与之融化。这样的无情的、却也动人的雪,在这个世上无慈悲地、平等地下着,把一切不堪面目都寂寂地揭过。

冷峻的上京城,方才在此刻显得柔和了些。

她缓缓蹲下身,怀抱着自己的膝盖。仰首时,伸手接了一握来不及飞走的雪花,润在掌心里,又清又凉,消逝得如此轻易。

再伸手,却什么也接不到了。

红se的伞面遮住了她的视野,程俭低头望着她,明亮目光中带了三分拿她没办法的无奈,放佛只是来找一个走丢的孩子。

元漱秋清浅地对他一笑:程俭,别来无恙。

别来无恙,殿下。

程俭没好气地俯视她:殿下纵然要发呆,也该安坐在椒泥涂的g0ng室里,抱着熏香的汤婆子发呆。平白坐在这雪地里,哪里还像个公主的样子呢?

元漱秋听任程俭把她拽起:为何公主就不能坐在雪地里了?

程俭嘴y道:一不小心着了凉,你自己受罪不说,还连累你的一众下人跟着担惊受怕。

也不知她听进去了没有,元漱秋定定地审视着他,墨瞳中倒映出微茫的雪光:你…长高了呢。

半年前初见,少年郎君还有几分未褪尽的青涩,如今再看,已是站在成年男子的交界线上了。

程俭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,微微偏了目光,扫见挂在她鼻尖上的碎雪。他心下一软,0出怀中的手帕来,自然无b地为她试去。她安静地站在原地不动,仰着脸任由他动作,浓密的羽睫如扇子般,轻轻颤。

真想用一床新晒过的被子把她好好裹住,藏起来,只露出那张纤巧光洁的脸蛋…

程俭被这突兀而诡异的想法吓了一跳,连忙放下手,站得离她稍远了一些。

他说服自己,不是对他抱着什么特别的心思,她只是习惯了接受别人的侍候。方才她与那冰人儿一般的少年相处时,也是这番理所当然的。

想到这里,程俭轻哼了一声:看来殿下找到了一把冰刀,便不需要宝剑了。

元漱秋眨了眨眼睛,似乎才反应过来他讽的是谁。你是指辛茉吗?他是甘罗的长兄,的确很听我的话。

这言外之意,程俭就是不听她话的那位了。

他一时语塞,默了半晌,还是开口问道:殿下过得怎么样?

元漱秋垂眸看着鞋面上的绣花:不好不坏吧。临近省试,折桂阁的杂务也变多了。我有意要趁此拢络人才,麻烦的是,京中不止我一家在抢人。

从入京到明年春闱之前,贡生们都会抓紧时间活动,或结交名流,或投诗献文,或如卢修邻一票人,相互引以为朋党,壮大自己的声势,用各种办法增加及第的希望。与之相对,京中的达官贵人也在借机押宝。一旦扶持的贡生考中,相当于在朝中多了一支人脉,他日若是能飞h腾达,当然少不了自己的好处。

程俭理x上很明白科考的水深,听元漱秋这么直白地挑破,心里还是有些不虞。在京中,人才一样是种资源。既然是资源,便可以以价沽之,以利动之。

对了,还未恭喜程郎考中解元。元漱秋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
程俭摇头道:殿下别挖苦我了。

她侧过脸来,眸子里居然写着几分讶异:我是真心贺你的。即使没有我,以程郎的能力,考中也是早晚的事。

程俭平平道: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顺利。

你要是这么想,那就浪费我的好意了。我说过,我是因为你值得我如此,我才如此的。

程俭心不在焉地踢开了脚下的堆雪,踢出一个凹陷的小水坑:值得殿下如此相待的人,远不止我一个。

元漱秋原本正随他在雪中散步,闻言,站定了身子,引得程俭不解地向她望来。她似乎在考虑是否要开口,抬头撞见他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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藏着关切的双眸,于是话语自然而然地流淌了出来:与你分别后,我想过,当时确实应该先问一问你的。

程俭愣住了,疑心自己听错了她的话。原来她还是会在意他是如何想的,哪怕仅有那么一点点。

雪粒噼啪斜打在伞面上,乱纷纷的,足以令他的心旌动摇。一时间喧嚣远去,放佛偌大的上京城中只剩下他与她,默然相对,共淋一场下也下不尽的雪。

隐秘的愧疚如藤蔓般滋长,以她的身份来说,无论起初的目的如何,她待他真的是很好了。他却…不肯向她低头,还让她为难。

他想起她孤身蹲在雪地中的身影,和往日的规行矩步b起来,带了些纵情的意味。那身影是那样淡,那样单薄,宛如一不留神间,就会隐没于流风回雪中。

旁人都只道她是算无遗策,但她也有着做不到的事。

程俭哑声问:我能帮殿下做些什么?

元漱秋说:改口叫我的本名如何?

程俭没想到她这样提议,只停顿了一霎,便飞快地垂首道:不敢僭越。

元漱秋放佛并不放在心上:说笑罢了,程郎何必如此紧张。真论起来,世上让你不敢的事,大概没几件吧。

她也不管程俭分辩,背过身,望见辛茉正打着伞向她跑来,便理了理鬓角碎发,重新戴上兜帽。程俭知道她又要离开了,本该搜刮出些道别寒暄的话,却只是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,眼看着元漱秋从他的伞下,提步走入辛茉的伞下。

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,那位名叫辛茉的少年冰冷地剜了他一眼,放佛很不待见他。

说起帮忙,我没有特别需要程郎c心的。不过,据钦天监说,本月的旬日应该会放晴。雪后初晴,正是难得。我会在步虚g0ng中办上一场面向举子的晒书宴。你若感兴趣,就带一本中意的书籍来参加吧。

程俭听她说完,有些莫名地惘然:就这些了?

元漱秋看着他难得的呆样,微不可察地g了g唇:就这些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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